OOC都是我的。
其实和之前的文没什么区别,还是换汤不换药,不喜请善用退出键。
私设无数预警:有角色死亡。/步美和光彦是一对,并且有一个孩子,已死亡。/内含原创人物。
赫布里底群岛位于苏格兰西部海外,由四十多个岛屿和无数个荒岛组成,其中大多数的地方都无人定居,荒蛮之际,却也有人类在另一部分地方居住了近四千年。这无疑是全欧洲最偏僻的一座岛屿,长时间以来都无人问津,除了岛上原有的居民外和那些冒险家或自诩为艺术家的人之外,也鲜少会有游客来此处度假。
但这座荒凉的小岛也并非一无是处,正相反,这是一处相当美丽的地方——广阔的天空、空阔的沙滩、汹涌强势的海浪、高耸危险的悬崖,如同诗歌一般,也曾经吸引来了无数的画家和作家,但很快,他们便又离开了这个被称之为“末日般的地方”的地方,到其他景色同样美丽,阳光却更加灿烂明媚的地方去了。
而此时的劳拉·菲尔德正坐在去往科伦赛岛的小船上。此时的天气不算太好,天空有些低,挤满了乌云,但海面却还算平静,而气象也没有报道说今天会下雨,可那个名叫斯蒂夫的船夫兴许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架船技术即使恭维地说也算不得好,这一路的颠簸让劳拉·菲尔德的胃一阵抽筋,甚至开始隐隐作痛。
但劳拉·菲尔德现在顾不得身体上的不舒服,也没有心情欣赏这片漂亮的广阔海面,她满脑子里想的都是吉田南爱——或者说是艾斯黛拉·斯可罗多夫斯卡娅,那张漂亮、乖巧,长着雀斑的脸,以及她那不久前刚刚过世的教母——那位著名的诺贝尔获奖者斯特拉·斯可罗多夫斯卡娅——当然了,世人皆知这并非她的真实姓名,她的真实姓名叫,宫野志保。而这,也是她这次出行的真正目的。
斯特拉·斯可罗多夫斯卡娅——或者是宫野志保——无疑是一个传奇人物,她是少有的先后获得过诺贝尔化学奖和生物奖的得奖者,并且未曾与任何人共享过此奖。而在另一方面,她又是一位极其富有争议的女性——她曾经是那个邪恶的、无恶不作的黑暗的组织的成员之一,并且拥有一个独特的代号,“雪莉”,而后,她又以“协助人”的身份参与了各国联邦机构对该组织的剿灭行动,并在那次的任务中立下了大功,也因此在美国获得了总统特赦,恢复了自由身。
在这世间关于宫野志保的传闻真真假假多的数不胜数,她本人从未针那些关于她的流言蜚语回应过些什么,反倒是她的好友,日本知名的私家侦探及小说家出来替她抱过不平,在那次的采访中,他称宫野志保是一名“虽然有点傲娇,但实际上非常善良,骄傲、聪明,又让人捉摸不透的,像女王一样的女人。”。关于宫野志保的传闻在她第二次到达了巅峰,无数的媒体争相报道她,全世界的记者都想要和她来一个独家专访,但她却未曾给过任何人这个机会。所有人都好奇她在二次获得诺贝尔后,她的下一个研究领域将是何处。可她却再一次震惊了所有人——她无声无息地离开了英国,就这样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里,无人知晓她到底身在何处,直到多年后一位年轻的冒险家自称自己在赫布里底群岛的科伦赛岛上见到了这位传奇的女科学家的身影。当时几乎全英国的记者都蜂拥而至科伦赛岛,证实了这个事实,而在记者们赶到这座小岛的第二天,这位女科学家不堪其扰,悄悄地离开了科伦赛岛,在最后一位记者失望而归之前,都没有再回到岛上过。而再那之后,即使仍时不时的有记者来到这座小岛,想要找到宫野志保的身影,却都是失望而归。
宫野志保无疑是一个传奇人物,可诺贝尔奖年年都有,也年年都有新的获奖者出现,那些曾经追着宫野志保跑的记者们不再执着她,而是将目光放到了其他获奖者的身上。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几个月前,《每日电讯报》讣告栏上突然出现了宫野志保的字眼——起初时人们不敢相信这个事实,认为这可能是一个同名同姓的人,但随后,宫野志保的好友工藤新一认证了这一事实,随后,宫野志保的教女艾斯黛拉·斯可罗多夫斯卡娅也在推特上证实了这一噩耗,并称教母是在睡梦中去世的。说是噩耗,但实际上宫野志保如今也已经八十多岁了,如此高龄去世,又未受到病痛的折磨,也算得上是喜葬,不值得人们为之哭泣。
艾斯黛拉·斯可罗多夫斯卡娅是宫野志保的教女,也是在宫野志保消失在公众的视野的这些年里,唯一陪伴在她的身旁的人。她说是宫野志保的教女,但实际上她的父母——吉田步美和圆谷光彦,两位来自日本的极其有才华的推理小说家——不幸因车祸去世时,她只有一岁大,自那之后,宫野志保便开始带着她生活,所以,说是教母,但实际上宫野志保做的尽是亲生父母该做的事,而那些媒体报道宫野志保的新闻,提到艾斯黛拉时,也总会忘掉她是宫野志保的教女的事实,称呼他们为“斯特拉·斯可罗多夫斯卡娅博士和她的女儿”,但是如今,这位可爱的小姑娘已经成为了一名知名画家,不久前还在伦敦开了她的画展。
媒体都是一群爱赶潮流的家伙,也是一群墙头草,因为宫野志保的去世,“宫野志保浪潮”又一次卷了回来,关于她的报道早已写了好几轮,也有不少的自媒体带着他们的摄相机来到这座小岛上,连着做了好几期“斯特拉·斯可罗多夫斯卡娅专栏”。在这群人里,劳拉·菲尔德算得上是一个反应慢的家伙,一直到如今这阵“斯特拉·斯可罗多夫斯卡娅热”都快结束了,她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拖多方的关系好不容易得到了一个和艾斯黛拉·斯可罗多夫斯卡娅独家对谈的机会,并踏上了这座小岛。
这并非是劳拉·菲尔德第一次见到艾斯黛拉·斯可罗多夫斯卡娅了,或许她本人已经不记得而来而,但劳拉·菲尔德记得十分清楚,在差不多四十年前,劳拉还只是一个大学刚刚毕业,刚刚进入出版社的新人,而艾斯特拉还只是一个尚未有自主能力的小婴儿的时候,她曾经在伦敦的一家餐馆见过她一面——当时的她坐在餐厅提供的婴儿椅里,两只小手抱着奶瓶,时不时地喝两口,两只大大的漂亮安静好奇地看着餐馆里的人,看到感兴趣的人或者东西时就露出灿烂又幸福的微笑,而她的教母——满脸倦意的教母——只能无奈地看着她,动作轻柔地用纸巾擦掉她嘴角的口水,又重新帮她穿好不知为何会掉落的袜子,最后轻轻地,惩罚似的捏了一下她那肉乎乎的小脸蛋。
那时的劳拉·菲尔德负责的还是娱乐板块,每日写的新闻都是关于那些娱乐圈的琐事,对宫野志保,又或者是斯特拉·斯可罗多夫斯卡娅这号人并不了解,她也说不清自己当时为何会记下了这一幕,又为何会让这一幕深深地留在她的脑海里几十年之久,她真的不知道,即使是现在,她再回想起,也只觉得那不过是疲惫的母亲下了班后无心再下厨做饭便带着年幼的女儿去餐厅吃饭的,再平常不过了的一幕,不过有点温馨罢了。她自己也说不清楚,那一幕为何会让自己印象如此深刻。
船只在海面摇晃了许久,终于将劳拉·菲尔德送上了斯卡拉赛格,又在劳拉付完尾款后摇摇晃晃地离去,留下她一人。
科伦赛岛是一个小地方,景色优美,人口稀少,经济以农业、渔业和旅游业为主,托了宫野志保和那些记者的福,多年前,这里的经济一度到达了历史巅峰。但无论如何,这里终究只是一个小地方,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够看完它的全貌——这里虽然有数不清的度假小屋,但真正地酒店却只有一家,有一所学校、两座教堂、一家商店、一家邮局、一家茶馆、一家小型酿酒厂和一个高尔夫球场,最后还有一家只贩卖当地人会感兴趣的书籍的小书店——不可思议的是,它同时也是专门研究英格兰历史的出版社公司的所在地——这就是全部了。
眼下不是旅游旺季,劳拉本大可预定一间度假小屋以便自己舒服地休息和工作,但在经过再三思考和种种原因,她最后还是选择了入住岛上唯一的一家酒店,科隆赛酒店。
酒店比劳拉想象的要更小一些,从外表看起来丝毫不像一家酒店,尽管劳拉没有事先打电话预约(酒店不支持网上预约),但还是立刻得到了一间房间。房内的装潢简单,没有什么家具,处处透露着老旧的痕迹,但打扫得还算干净,从房间里唯一地一扇窗户往外看可以看到不算高的山坡,这让劳拉忍不住想象平常是否会有居民来这里放牛羊。
劳拉置放好自己的行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从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旅途的疲惫后知后觉地向她袭来。她快速地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衣裳,简单地打理好自己后,便下了楼。她和艾斯黛拉·斯可罗多夫斯卡娅约定好了晚餐时间在酒店里见面。
艾斯黛拉比劳拉想象地要更加好找一点——她相当醒目,这不单单是因为她有一张亚洲面孔的原因,她也是整间餐厅里(劳拉觉得或许也是整个岛上)最美的女人,她虽然已经不再年轻了,却依旧美貌,而身上那经过岁月沉淀后的独特的温柔与沉稳是年轻姑娘所无法拥有的,每一条皱纹都温柔可爱,她的头发是黑色的,保养的很好,透着光泽,她的脸色有些憔悴,虽然画了淡妆,粉底却依旧没能掩饰她脸颊两侧的雀斑,也或许是因为她根本就没有费心去掩饰,而是大方地将它展示给所有人看。她一眼就认出了劳拉,目标明确地向她走来,在她走近了之后,劳拉发现她的神色有些害羞,如同一个小姑娘一般。
“你好,我是劳拉·菲尔德,我们之前通过电话。”劳拉伸出手,礼貌而友好地自我介绍道。
“你好,我是艾斯黛拉,或者你可以叫我吉田南爱,随你喜欢,很高兴你能来。”艾斯黛拉也微笑着同劳拉握了握手,皱纹随着肌肉的运动而微卷了起来,看起来可爱又慈祥,“你是坐飞机来的吗?这一路你一定很辛苦。”
“我是坐船来的,我有点恐高。”劳拉解释说。
艾斯黛拉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并在劳拉的对面坐了下来。一个拥有着红色长发,长相漂亮,面带着微笑的女人走了过来为她们送上了菜单,并操着一口带着苏格兰口音的英语问她们需要点什么。
艾斯黛拉显然和那个女人很熟,她甚至没有看一眼菜单,便立刻说道,“请给我一份“每周四”,谢谢,汉娜。”
“当然,没问题。”名叫安娜的女人微笑着说,却没有记录下艾斯黛拉的点餐,接着又用劳拉听不懂的语言(劳拉猜是苏格兰盖尔语)和艾斯黛拉说了些什么,而艾斯黛拉也用同样的语言回复了她。
菜单上使用的是当地语言,但也标注了英语,艾斯黛拉大致扫了一眼,最后点了一份汉堡套餐,里面有薯条和鸡块,还有一杯可乐。对于一位年过六十的老妇人而言,实在不应该在大晚上的吃如此高热量的食物,但今天劳拉不想在意这些。
汉娜记下了劳拉要的事物后便离开了。很快,她又走来为艾斯黛拉和劳拉送上了两杯酒,接着再次离开。
艾斯黛拉目送汉娜走远,身影消失在了柜台前,这才扭头对劳拉解释道,“汉娜是这家店的老板,我想你已经知道了,但是她也是厨师,她的厨艺很不错。”
“你显然和她很熟。”劳拉说,“你们刚刚说的是盖尔语吗?”
艾斯黛拉点了点头表示劳拉猜的没有错,紧接着又不无遗憾地补充道,“现在其实已经很少人讲这个语言了,即使是在岛上,也只有一些老人还在坚持使用了。我们刚搬来岛上的时候还有很多人使用,但现在越来越少了。”
劳拉注视着艾斯黛拉那双失神的,带着些怀念的甜蜜的棕色眼睛,忽然有些冲动地说道,“我以前见过你,我想你肯定不记得了,这也是正常的,那时的你还只是一个小婴儿——那应该是差不多四十多年前的事了,在伦敦的一家餐厅,我记不太清楚那家店的名字了,你和你的……呃……教母在哪里吃饭,当然了,她在吃饭,而你还在喝奶的年纪。”
“那可真的是很久远的事了。”艾斯黛拉微微瞪大了眼睛,表情看起来有些惊奇,“但我真的记不太得了。我和志保妈妈——我是这样叫她的,你知道,她收养我的时候,我还只是一个婴儿,对我的亲生父母没有什么印象,我甚至一度认为她就是我的母亲,对于一个婴儿来说,这也是正常的,但是她总是不厌其烦地一次又一次地纠正我,最后我们选了一个折中的方式,志保妈妈——有很多这样的时刻。你知道的,她以前是科学家,总是很忙,下班回家后就没有什么精力做饭了,所以我们总是出去吃。但是,当然了,如果她有空的时候,或者是周末的时候,她总是喜欢自己下厨,而且她的厨艺很好。”她的语气有些兴奋,但说着声音又轻了下来,眉眼间蒙上了一丝怀念与忧愁,她勉强地冲劳拉扯了一下嘴角表示微笑,接着又说,“我知道我不该这样,但是,我总是很想念她,你知道,我有的时候甚至觉得,她还没有去世,仿佛她还活着,还在我的身边,每天下午都会去海边走走、坐坐,看看灯塔一样。我知道你是为了她而来的,但是我恐怕你来晚了一步,葬礼已经结束了,新一叔叔和小兰阿姨也已经回了日本。”
“我是为了她的故事而来的。”劳拉看着艾斯黛拉因提及故人而变得忧郁的眼睛,心中一阵隐隐作痛,“我不是为了她的死亡而来,我是为了她生前的事,为了了解她而来的。”
“每年都有很多这样的人踏上这座小岛,但最终都会失望而归。”艾斯黛拉看了一眼这间灯光昏暗的餐厅,笑了,但不知为何,这份笑意看起来有些勉强,“志保妈妈不喜欢采访,也不喜欢记者。她总是躲着他们。她很擅长玩躲猫猫,你一定想象不到她有多擅长——她明明就在人们的眼皮子底下,可人们却看不到她。”她说着停了下来,笑意也从脸上淡去,明亮的眼睛黯淡了下来,在昏暗的光线下神色晦暗不明,她轻声呢喃着,“我不该答应你来采访的——她一定会不高兴的。但是新一叔叔说你……”她勉强地冲劳拉一笑,“我想,如果我现在临时反悔,一定显得太没有礼貌和教养了。”
劳拉完全能够理解艾斯黛拉——她下意思地想要叫她小姑娘,但又想起她如今已经四十岁了,早已不是多年前的那个年幼的孩子了——的顾虑,她也不觉得生气,只是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心平气和地看着她,说道,“我不会觉得生气,你可以放心。我今年已经六十多岁了,在过两年就可以退休了,事实上,在我出发进行这趟旅程之前,他还特意向我暗示过这件事——但这不重要。我想说的是,你可以不用将我视作一名记者,我得承认,这只不过是我来见你的一个理由之一。但是,我想要了解你的教母——斯特拉——或者宫野志保——你的志保妈妈,不管什么都好,我想要了解她,这是真的。我是说,我不一定真的会写一份关于她的报道,但是我想要了解她,关于她、关于这里、关于你,关于你们的生活,这所有的一切。”
“为什么?”艾斯黛拉有些困惑地问道。
劳拉半响,再次抬起头望着艾斯黛拉,轻笑了一下,说,“她是一个传奇人物,不是吗?”
“传奇人物——”艾斯黛拉笑了,但这笑意更像是嘲弄,“是的,当然——她曾经两次获得诺贝尔奖,这是一个了不起的成就,而在这更之前,她一直在一个极度邪恶、黑暗的组织里挣扎着生存,人们甚至视她为恐怖分子成员之一、邪教分子成员之一或者是更直接一点的,杀人凶手——这所有的一切都造就了她,也造就了她这不平凡的人生,不是吗?可是,你瞧,菲尔德小姐,尽管我与她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与她朝夕相处,可我从未与那位“前邪教分子”或者是“前恐怖分子”——那位“背负着罪恶的女性”——一起生活过,在我的眼里,她不是诺贝尔奖的获得者,也不是一名科学家,她只是一名母亲以及一名再平凡不过了的女子。”
“我明白了。”劳拉轻声呢喃着,沉默了片刻,而后再次抬起眼睛,神色坚定地望着艾斯黛拉那含着勉强笑意的眼睛,“这正是我想了解的——关于她的一切,仅仅只是她作为一个人,或者是,作为一个女性。”
艾斯黛拉深深地望着劳拉的眼睛,企图通过眼前这位看起来慈祥可爱,目光却严厉的仿佛能够看透每一个人的人性中最坏的一面的老妇人言行背后的真实目的,但可惜的是,除了善意与祖母般的慈爱外,她什么都看不到。最后,她放弃似的抿了一口酒,轻轻地摇了摇头,似乎在提醒自己清醒些。
她沉默片刻,最后轻声说,“我想,我是她这辈子,跟她在一起生活时间最长的人。她带着我生活,养育我长大,我们在一起将近四十年,或者还要更长一些,我也记不清具体多长的时间。她在日本收养了我,然后带着我移居伦敦,最后又搬到了这儿,并最后定居在这里。正如你知道的那样,她是在获得第二次诺贝尔奖之后才消失在人们的视野里,带着我到这儿的,人们都说她是因为厌倦了科研和永无止尽的实验,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事实并非如此——她实际上早就想要搬到这儿来了,可是你也知道,这里只有一所学校,教育资源实在是有些差强人意。她认为我应该接受更多的教育,所以等了很久,才终于能够放下伦敦的一切。”回想起这些,她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个幸福的微笑,“她是一个好人,也是一个很好的母亲。但是,不瞒你说,尽管我认为她为我付出了很多,而我也在我们朝夕相处的这些年里每日都尽可能地陪伴她,想要努力填补她心中的某些缺失的东西,可是,我实在不认为我做到了,我甚至不认为我真的了解她,记者小姐——”她直直地看着劳拉的眼睛,嗓音低沉、沙哑,如同讲故事般逐字逐句地说道,“她是一个孤独的人,并且,她拒绝治愈,也拒绝任何人真正地走近她。她当时还很年轻,但我觉得她拥有一具苍老垂暮的灵魂,她好像被什么东西牵绊住了,而她终生都在为之忏悔。”
劳拉喝了一口酒,鼓励般问道,“你认为,那是因为什么原因呢?”
“我不知道。”艾斯黛拉摇了摇头,目光有些困惑,但这个问题并没有真正地困扰她,很快便从她的眼睛里消失了,“所以你瞧,我并不认为,我真的了解她。我有的时候觉得,新一叔叔也不是真的了解她,当然了,在其他方面,他确实很了解她。还有其他人,比如平次叔叔、秀一表舅他们——他们都很关心她,但又不是真的了解她。”
“你只需要告诉我,你眼里看到的她,这就足够了。我想,你是最接近真实的她的人——毕竟你们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不是吗?”劳拉依旧温柔而鼓励地看着艾斯黛拉,这让艾斯黛拉想起了她们以前的邻居,那位名叫艾米莉的老奶奶,她也总是用这样的目光看着艾斯黛拉,但不幸的是,她已经在八年前去世了。
“真实的她吗……”艾斯黛拉失神地呢喃着,陷入了沉思。在过去的几十年里,艾斯黛拉一直都在做同一件事——观察宫野志保。
她很久都没有说话,中途汉娜来了一趟,送上了食物,然后再次离开。她再一次抬起头看向劳拉,准备说些什么时,外头突然落下了一道雷鸣。这雷声突然又吓人,白炽灯忽闪了几下,突然暗了下来,但没几秒又再次恢复了正常。
艾斯黛拉飞快地扭过头看了一眼从厨房探出头的汉娜,冲她点了点头表示一切都还好,然后又看向劳拉,解释说,“还好没有停电。我想外面下雨了。这里就这点不好,遇上下雨天的时候总会导致停电和各种通讯工具无法正常使用,尤其是在下大雨的时候,如果遇到暴雨或者台风情况会更加糟糕。但今天的情况应该还好,至少还没停电。”
“那可太糟糕了。”劳拉说,“你怕打雷吗?”
“我不是很怕。”艾斯黛拉摇了摇头,又一次抬起手拖住下巴,像是再次陷入了深思中,不再说话了。
而劳拉也没有开口和艾斯黛拉说一句话,放任她在自己的思绪海洋里遨游。她深知,当人们陷入自己的思绪和回忆当中的时候是绝不会喜欢有人催促和打扰她们的。于是,她低下头,品尝起了自己美味的汉堡和薯条。
又过了很久,劳拉差不多快要吃光盘子里全部的薯条了,艾斯黛拉才像是从梦中惊醒般抬起了头来,缓慢地说,“我刚刚想起,我小的时候其实很怕打雷,不过我倒是不怎么讨厌下雨天——尤其是在不用出门的时候。但是,她——志保妈妈也是——我总觉得,她不是很喜欢下雨天,尽管她从来没跟我说过。倒不是说她在下雨天里会做出什么反常的事来之类的,完全不是,正相反,她在下雨天也很平静,甚至比平常更加平静——她有的时候会坐在窗户边看大雨,或者也可能是在看窗户上的雨滴,我不知道,有的时候她会喝酒,有的时候会抽烟,如果这两样都没有的时候,她就一直那样发呆,一句话也不说,像是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一样。虽然她从来没有说过,但是我不知道,她其实不喜欢下雨天。”
她说着停顿了一下,眼神变得有些飘渺,“我记得,差不多是我五岁还是六岁的时候,我问她是不是下雨天,她只是冲着我笑,说,“下雨天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很干净的日子,雨水能够冲刷掉许多的污迹与罪恶的痕迹,当然也会冲刷掉许多证据,比如鲜血与毛发之类的,但是当雨停了之后,有些肮脏罪恶的污迹也会被逐渐浮上水面。水跟火不一样,有些东西看起来被水冲走了,但实际上它还在,并且有迹可循,但是若是用火烧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灰烬。””
艾斯黛拉说着突然微笑了起来,因为她想起,在那时,她的志保妈妈在说完这一番她听不懂的话之后还用孩子气的口吻跟她开玩笑说——“所以,艾斯黛拉,如果你犯了什么罪,一定要用火烧掉证据,而不要把它丢尽水里。即使是被水打湿了的纸张证据,那些人也依旧有办法把它恢复过来——尤其是那位追根到底,不肯放过任何一点小细节和线索的名侦探。”
“是指那位工藤先生吗?”劳拉问。
艾斯黛拉点了点头,“是的。新一叔叔,他和志保妈妈一直保持着联系,他们之间的关系很亲密,当然了,不是那种意义上的亲密,新一叔叔和小兰阿姨的感情很好。他是我的教父,新一叔叔以前跟我说,在我爸爸妈妈去世之后,他和小兰阿姨本来想领养我的,但最后还是把我“让”给了志保妈妈。他确信志保妈妈能够照顾好我,而且——用他的原话说是,“那家伙的生命中需要一个希望和让她继续活下去的理由”,他希望我能够做到这一点。”
“你一定给她带去了希望和安慰。”劳拉柔声说。
“我希望如此。”艾斯黛拉平静地抿了一口酒,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知道吗。劳拉——我可以这么教你吗,菲尔德小姐?”劳拉说当然可以。于是她点了点头,接着说道,“爱实际上是一种后天习得的技能,而不是天生的本领,尽管人们经常认为爱是与生俱来的能力,但我并不这样认为,志保妈妈也不这样认为。这有些想“人是否性本善”的问题一样,有人认为人性本善,也有很多人认为人性本恶,一个无自主能力的婴孩自然是不懂爱的,他的所有所作所为都是通过本能来完成的,比如进食和排泄。但是在这过程中——食用母乳的孩子会无意识地咬破母亲的乳头,他们自然是没有恶意的,或者说他们还不懂何为恶意,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人的攻击性与暴力是隐藏在人体深处的,是与生俱来的,不是吗?——抱歉,我恐怕有些跑题了。”
她说着深吸了一口气,又像是为了平复心情般扬起头喝了口酒,这才接着说道,“我的意思是,爱是一种主动活动,而是不是一种被动情感,当然了,有时“感情”是一件被动的事。我们可以将爱分为给与和索取,它时常不仅仅也是一种感觉,也是心动、决定,或者是代价等等,它是动态的——我希望你明白我的意思。”
劳拉沉默半响,细细思量着艾斯黛拉的话。忽然间,她感到有万千情绪萦绕上了心头,无比真切地感受到当初她在伦敦的餐厅里见到的尚未有自主活动能力的婴儿早已成长成了一个智慧、有想法的女人了。这让她不由自主而微妙地产生了一种欣慰感。
良久,她点了点头,缓慢道,“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
“你明白就好。”劳拉放下酒杯,像是松了一口气,“我想,母性也是同理。人们总是理所当然的认为当母亲是一个女人天生的责任甚至是义务,女人生来就具有母性,母亲生来便爱孩子,但这是错误的,无数的真实案例早已向我们证明了这一点。”
“但是,她是一个好母亲,对吗?”劳拉问。
艾斯黛拉像个刚刚迈入青春期的孩子般笑了起来,“她当然是一个好母亲。我想你误会我的意思了。但是——这很神奇,不是吗?我是说,我毕竟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她的神色稍稍严肃了一些,语气也变得冷静了下来,“但是,她并不是一个有母性的人。至少,她是这样认为的。不瞒你说,我曾经思考过这样的一个问题:她是否真的视我为女儿,还是仅仅只是因为我是一个我的亲生父母,她的故友的女儿才会爱我,又或者,仅仅只是一个我是一个“人”,一个拥有什么的“人”,她不忍看我受苦,所以才会收养我,并且同情我,才会爱我。我很难向你解释这一点,我想,也许时至今日,我也没能整理出个头绪。你瞧,她是我的母亲,可她自己却没有孩子,而且,她也从没做好过当一个母亲的准备。”
“我想,很多被收养的孩子都曾经这样怀疑过。”劳拉怀疑地说道。
“也许是。”艾斯黛拉耸耸肩膀,“她对我很好,几乎可以说为我付出了这一切。尽管现在她什么都没有给我留下。”她顿了一下,用可爱又滑稽的语气开玩笑道,“除了她那一柜子的爱马仕和芙纱绘。”
劳拉也笑了起来。她知道这只是艾斯黛拉的一个可爱的玩笑罢了,但她也知道,艾斯黛拉不久前将宫野志保留给她的那一大笔遗产全都捐了出去——她本人作为知名画家,实在是不用为了生计而发愁。
不过,提及衣服,艾斯黛拉似乎又想起了什么,颇有兴致地说,“她很喜欢绿色,她有很对绿色的衣服。我听新一叔叔说,她更年轻的时候非常喜欢红色,尤其是酒红色或者是猩红色,当然了,她穿其他颜色的衣服也很好看,尤其是水蓝色的牛仔类衣服或者裙子。不过,她后来的确钟爱绿色的衣服。我想你一定知道,她在参加诺贝尔颁奖典礼的时候,都总是穿着绿色的礼服。”
“我记得。”劳拉点点头。
“在我高中毕业的时候,她将那件礼服送给了我。”艾斯黛拉微笑着说道,声音里带着些孩子的炫耀口吻,却又夹杂着些惶恐,“事实上,它现在还留在我的衣柜里,它也是我的结婚派对礼服。”
“那件礼服穿在她的身上很好看。”劳拉想起艾斯黛拉所说的曾经属于宫野志保的那件绿色礼服——是绸缎做的,款式简约大方却非常修身。绿色是一种非常难以驾驭的颜色,而绿色的绸缎礼裙更是如此,有的时候即使是好莱坞最为美艳的女明星也难以驾驭住它。可宫野志保却驾驭住了它。说完这话后,劳拉又快速地补上一句,“当然了,我想它穿在你的身上也一定很好看。”
艾斯黛拉却摇了摇头,“它不适合我,事实上,我觉得它穿在我的身上简直是一场灾难。但是,我依旧很喜欢它。我最好的朋友结婚的很早,她结婚的时候穿的是她母亲的婚纱,而那件婚纱事实上是她的祖母留下来的,虽然看起来很旧,却非常漂亮。我想,你能明白我的意思——我的也曾经幻想过,将来的一天穿上从母亲那儿传下来的婚纱嫁人。可你知道的,她没有结过婚,自然也没有婚纱留给我,她唯一能给我的,只有这件礼服。”
“它一定意义重大。”劳拉说。
“是的。”艾斯黛拉抿着嘴笑了起来,口吻轻快又调皮地说,“我想人们都是这样想的。但事实上,她只是懒得去店里重新定做新的而已。她那时很喜欢时尚,会订阅时尚杂志,也喜欢买新的包包,事实上,新一叔叔总和我抱怨这个,但她却不怎么喜欢去定制新的礼服,尽管有很多她喜欢已久的奢侈品品牌找上门提出要给她提供衣服。”
劳拉听着艾斯黛拉的话又笑了起来。她感觉自己能够想象得到那时的宫野志保的模样——年龄、漂亮,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上翻看时尚杂志,表面上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实际上却将心仪的款式和价格都一一记了下来,若是看到了实在喜欢的,或许还会将该业的一角折起来。
笑过后,劳拉再次开口,将不知不觉中被艾斯黛拉带偏的话题拉回到她们原先的话题上。她的声音镇定而深沉,如同教师在讲话一般,无意间产生了一种震人的魄力,“事实上,我的看法和你的想法不谋而合。我并不认为当母亲是天生的义务,人们总会忘记母亲在成为母亲之前也是一个女儿、一个女孩、一个女人,在我们这个社会上并没有“母亲”这个学校,在成为母亲之前,任何女人都不是母亲,也无从谈论“母性”。许多人认为,母亲在看到孩子的第一眼就会爱上孩子,就会拥有母性,但我恐怕,也不怎么赞成这个观点。我总是认为,母亲与孩子之间的爱是相互的,而母性这种东西,则是在后天的环境里受到全方位的影响逐渐被激发来的,你可以说这是一种潜力,但我并不认为这是一种天赋,当然了,生理因素也是一个理由,比如类胆固醇或者雌性激素之类的。这有些像你刚刚说的人性问题,不是吗?这两者的共同点都是:他们受后天环境的影响。”
艾斯黛拉楞了一下,无声地端起酒杯轻碰了一下劳拉的酒杯,然后又轻轻地放下,“她总说她是一个没有母性的人,但我并不这样认为,新一叔叔也不这样认为。她告诉我,她非常喜欢小动物,不管是邻居家的狗还是路边的野猫野狗,她遇上了,也总会忍不住去摸两下,像个真正的小孩子一样——请原谅,她那时确实是“小孩子”,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
劳拉慈爱地微笑了一下,可以想像得到艾斯黛拉所描述中的“宫野志保”的模样。她忍不住说,“她是一个拥有人性的人,不是吗?”
“她是的。”艾斯黛拉肯定地同意道。
“我们刚刚谈到母性。”劳拉若有所思地说道,“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在这个世界上,也确实有那样一类女人,她们天生没有母性,并且终生都不会有。这类人极端的自私、利己,难以与他人共情,也无法真正地爱其他人。孩子于他们而言,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甚至只不过是一个工具或者是性欲带来的后果,仅此而已了。人们都说孩子就像父母的名字,可以反射出父母的模样,有些糟糕的父母养出来的孩子,最终也会走上这样一条糟糕的道路,当然了,也有些勇于反抗自己的命运,与之相反。在亲子关系里,血缘不是唯一。”
“我曾经听人家说过,孩子就像另一个“父母”。”艾斯黛拉像个孩子一样玩弄着刀叉,漫不经心般说道,“父母会从孩子的身上看到从前的自己,或者是代入到从前的自己,也有人说这是一种移情,我不知道。”
“我想着是有可能的。”劳拉温柔地微笑了起来,想起了自己的那两个孩子——大女儿简很让她省心,目标明确而坚定,并且如他自己愿地考入了法学院,虽然年轻的时候曾经茫然过,甚至一度不愿意再上法庭,但好在最终还是克服了这个困难,小儿子艾伯特则家庭幸福美满,他的女儿凡妮莎也乖巧可爱,“每个人的人生只有一次。对于父母而言,孩子就像是复制粘贴的自己,你能够自然地在他们的身上看到自己从前的影子。”
“是的,这就是我的感觉!”艾斯黛拉突然情绪激动地看向劳拉,又很快恢复了镇定,说,“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我总有一种这样一种感觉——她爱我,但又害怕我,或者说,她在害怕她自己,我自认我自己不是一个坏孩子,也从没惹过什么麻烦,她不应该有理由怕我。具体的是什么,我说不清,但是我能够真切地感受到——她一定是在害怕什么,也许是在害怕失去,也许是在害怕重蹈什么覆辙,我不知道。我一直为之困扰。但是现在,我想——”她苦笑了一下,“也许,她确实是在害怕她自己。也许正是因为她爱我,她在我的身上看到她自己的影子,所以才会感到害怕。”
“我想,这是有可能的。”劳拉说,“我们都知道,她的童年不怎么幸福,不是吗?科学研究表示,童年不幸的人更加容易对幸福感到害怕,也更加不容易爱上什么人,童年所遭受到的创伤往往都是伴随一个人的一生的,即使你到了成年,也难以摆脱它。我记得,它还有一个专业术语,叫儿童创伤后应激障碍,对吗?”
“她确实患有创伤后应激障碍。”艾斯黛拉疲倦地说,“你知道的,我们几乎可以说,她是伴随着苦难和往后几十年的痛苦折磨出生的,这些所带来的阴影终生都在困扰着她。”
“她到死都没有走出来,对吗?”劳拉问,不由自主地感到心痛。
“我想是的。”艾斯黛拉皱着眉头说。
“事实上,我有的时候觉得……”劳拉低下头思索半响,迟疑着说,“母性这种东西,与其说是后天习得的,倒不如说是继承来的。我倒不是说血脉传承之类的东西,不,完全不是。我的意思是,经验——就像我刚刚说的,女人在第一次成为母亲之前,都仅仅只是一个女人而已,没有上过“母亲”这门课程,自然无从谈论母性。而对于“母性”这一论题里,我想我们很难避开亲自之间的互动,比方说母亲照顾孩子一类的,在这过程中,母亲一步一步地学会如何照顾孩子,如何与孩子打交道,甚至是如何讨好孩子,这些都是学习积累而来的,而我想,母亲的学习对象,也是她的母亲——比方说,祖母学会如何照顾孩子,又将自己的经验传给了自己的女儿,而“母亲”又在往后凭借这些经验帮助自己的女儿。”
“你的意思是,母亲在成为母亲的时候,自己也成为了自己的母亲,而她的孩子,则成为了她?”艾斯黛拉立刻明白了劳拉的意思。
“我是这个意思。”劳拉欣慰地点点头,“我想,亲自关系确实是能够暴露出许多东西的,就像我们刚刚谈论的一样,孩子毕竟是受到父母的影响的。但是,据我所知,确实有一些受阴影困扰的孩子会害怕成为孩子,有些则不会。打比方说,曾经受到虐待的孩子,会害怕成为父母,害怕自己继承到了父母血脉里罪恶的一部分,害怕自己会将这些错误传承下去,也或者是因为他们拥有强大的想象能力,当他们看到孩子的时候,就会想到自己,会因此回想起自己曾经的那些糟糕的经历,因而感到痛苦。当然了,也有些父母,因为自己曾经遭遇过某些不公平的对待,从而加倍的对孩子好,好像要将自己曾经确实的东西通过孩子来弥补一样。这都非常常见。”
“人真是一种复杂的生物,不是吗?”艾斯黛拉勉强而疲倦地一笑。
“是啊。”劳拉感叹道。她不禁想起了她的女儿简,简前两年生了一个孩子,算得上是高龄产妇了。简二十岁的时候非常抗拒成为母亲这个想法。她的职业使然,她曾经在法庭上认识了太多受到虐待甚至是性侵的孩子,而那些邪恶的事让那时尚且年轻的她对孩子与这个世界产生了恐惧,她并非不是不相信自己能够成为母亲,而是对这个世界不抱有期待,不相信自己能够真的保护好自己的孩子免受伤害。劳拉和丈夫曾经试图解开简的心结,但都以失败告终,最后他们只能选择放弃,让时间去帮助简,并且接受了简可能真的不会成为母亲的这一可能性。
“我不确定她是属于哪一类人。”艾斯黛拉低声说道,“我对她所知甚少。”她有些慌张地看着劳拉的眼睛,神情有些挫败,“我想,也许你找错人了,关于她的事,你不应该来找我,也许你应该去找新一叔叔,他比我更加了解她。”。
“这不是一个需要分文归类的问题。”劳拉温柔地说道,“我依旧坚持我的想法,我没有找错人,艾斯黛拉,我需要的人就是你。”她顿了一下,再次友好地一笑,说,“我想,也许我应该告诉你一些事,这样能够更好地解释清楚我为什么对她如此感兴趣——在很多很多年前,我还是个小姑娘,她也只是一个小姑娘的时候,曾经见过她。”
“真的吗?在哪里?”艾斯黛拉来了点兴趣。
“在美国。”劳拉回答说,神色变得有些迷茫,像是陷入了困惑,“你瞧,艾斯特拉,我是一名记者,当我刚入行的时候,我负责的是娱乐版,也正是你们所说的“娱记”,所以,我对娱乐圈的那些明星们——不管是英国的、发过的还是好莱坞的,都很熟悉,只要是有点名气的,不管是谁,我都认识。而且,我的记忆很好,认人很准——请原谅,我恐怕是有点上年龄了,上了年龄的人说话时总喜欢跑题。你认识克丽丝·温亚德吗?艾斯黛拉?那个好莱坞女明星——人们称她为“传奇女明星”,我想你一定认识。”
“她也叫贝尔摩德,也是那个组织的成员之一。”艾斯黛拉冷冰冰地说,神色冷酷得让人不禁感到害怕。
“是的,是这样,没错。”劳拉胡乱点点头,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仿佛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记得,那时的我是和我的家人去度假的,我们去了一家冰淇淋店,我要了一份苏打冰淇淋,是香草味的,我很喜欢香草味,不过我也很喜欢巧克力味。抱歉,我又跑题了。我清楚地记得,那时我在店里看到了一个很漂亮的女人,真的非常美丽,是一个真正的尤物,不,说是尤物也不合适,你瞧,我甚至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她的美丽,她美的惊人,却非常低调,带着一个孩子,真是让人难以想象地搭配,不是吗?她那样的女人,比起一个母亲,一个穿着名贵的礼服参加各类晚宴,与各个拥有崇高社会地位的男人调情,抽烟、喝酒、跳舞更加容易想象。但是无论如何,她带着一个孩子走了进来,给她买了冰淇淋。尽管她如此美貌,却非常低调,仿佛刻意让人不注意掉她,而她也确实做到了,整个店的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没什么人看她,只有一个人——我。有那么几次,我觉得她察觉到了我在观察她,但是每当她看向我的时候,我就立刻避开视线,假装在认真地吃冰淇淋。”她说着,回忆起那时还是个小姑娘的自己的所作所为不由得怀念地笑了一下,“这很可爱,不是吗?”
“一个有着天然的好奇心的孩子。”艾斯黛拉也笑了,说道。
“后来那个孩子成了一名记者,她确实对很多事物都抱有好奇心,也具有观察能力。”劳拉笑着说道,“但是在那个时候,那个孩子,也因为她的好奇心,而在不断地推测那个女人和那个孩子的关系——是母女吗?感觉上不像。那个孩子很早熟,深知这个世界上有多少过早地品尝禁果从而在错误的年龄成了母亲的女人,而那些女人往往都不会有好的下场。但是直觉告诉那个孩子,那个女人不是那样子的女人,她也不是一个母亲——她给人的感觉就不是,她更像是一个放荡的、游戏人间的,永远也不会将真心托福给一个人的女人,当然了,这也可能是她对美艳的女人的刻板印象,毕竟在这个世界上确实有外表美艳放荡,但实际上乖巧温柔的女人,不是吗?但是,那个女人,并不是那样的人——她看起来十分冷酷,尽管她给她的女孩买了冰淇淋,但在付完钱后却没有再看过她一眼,没有询问她想要什么口味,甚至没有告诉她自己要去哪儿,就径直走去了座位上,那个孩子一个人挑选了口味,并艰难地抱着托盘摇摇晃晃地走去找她,这根本就不是一个母亲该做的事,不是吗?”
“所以,你才确信,她们不是母女吗?”艾斯黛拉为劳拉的故事着了迷,问道。
“这是理由之一。”劳拉温和地点点头,“那个女人,她显然十分有钱,给女孩买了很多冰淇淋——远超乎一个孩子该吃的量。你知道孩子是什么样的,艾斯黛拉,尤其是年龄还小,刚刚学会走路,与人交流的孩子,他们可能已经学会了自己吃饭,但总是吃不干净,会把自己的脸、衣服和桌子弄得一塌糊涂,并且不懂得收拾。尽管我们都知道,那个孩子后来成为了多么伟大的科学家,但在那时,她也不过是一个年幼的孩子,还是会将自己吃的脏兮兮的,眨着的一双大眼睛不知所措。可尽管如此,那个女人也没有赏给那个孩子一个眼神,也没有帮她擦掉脏东西,帮她再次恢复干净。”
“真是一个不称职的……”艾斯黛拉愤愤地说着,却又突然停了下来,努力在脑子里搜索着恰当的词语。最后,她有些勉强地吐出“大人”两个字来。
“大人,是的。”劳拉笑了起来,“她的确是一个非常不称职的大人,不懂得照顾孩子。但这不是全部,艾斯黛拉,这不是。”她摇了摇头,继续讲述她的故事,“在我吃完冰淇淋,大人们也休息够了之后,我们准备离开冰淇淋店。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那个女人终于凑过去帮她的女孩擦脸了。尽管她的表情看起来十分的不耐烦且嫌弃,但动作却毕竟不粗暴,当然了,也算不得温柔就是了。我假装有东西落到座位,要回去拿的时候路过她们的旁边,我发现她帮女孩擦完嘴后,还捏了捏她的脸,我想她捏的有些用力,因为那个女孩看起来被她捏疼了,随时都要哭出来的样子,但是惊人的是,一直到我离店,她都没有哭。”
“真是个倔强的孩子,从婴孩起就这样。”艾斯黛拉微低着头笑了一下,像是喝醉了,但劳拉知道,她没有喝醉。
“所以,你瞧,我对她是有着不一样的想法的。”劳拉说,“我当时想,“哦,她讨厌她,但又没有那么讨厌她,不过,她确实讨厌她,尽管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还听到了那个女人对女孩说话,我听到的第一句话是,“真是个脏姑娘。小孩子就是这样,脏兮兮的,不会照顾自己,只会依赖其他人,跟寄生虫没有什么两样。不对,应该说,小孩就是寄生虫,在母体里的时候就是如此。”你瞧,她是多么嫌弃那个姑娘啊,我甚至觉得,也许她不喜欢全世界的小孩子。而她说的第二句话是,“你真是和你母亲一模一样,不过和你那个愚蠢的姐姐倒是不太像,我还真的有点好奇,以后你们谁会因此而奔入深渊。””
“但事实是,她还是很讨厌她,对吗?”艾斯黛拉沉默半响,轻声说。
“我想是的。”劳拉迟疑片刻,小幅度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但我想,这也许不是全部。她确实很讨厌她,她的动作很粗暴,可是她的眼神却没有你想象地那样冷漠,充满怨恨,我想她的眼神很平静,充满着无谓,也许有那么一点兴趣,或者也可能是我的错觉,我感觉,有那么一瞬间,她的眼神是温柔的——”她看向艾斯黛拉的眼睛,“就像很多年以后,我在伦敦的餐厅里看到,宫野志保看你的眼神一样。”
艾斯黛拉没有表现出任何激动的情绪反应,但劳拉感觉得到她实际上很惊讶,而且有些不解。她不等艾斯黛拉开口,又一次温柔慈爱地一笑,说道,“所以,你瞧,艾斯黛拉,我对她的确非常感兴趣,但这种兴趣更多的是关乎私人的,而非出于我的职业。”
艾斯黛拉看起来疲惫至极,好像浑身的精力全都用光了,一会儿回到家后倒头就能睡着。她的眼神飘忽迷离,像是自己人虽然还在这里,但神志早已去到了远方一样。她有些含糊地说,“是这样,我明白了。”
劳拉知道艾斯黛拉这一晚经历了很大的情绪起伏,也知道了一些她从前不知道的事,而讨论宫野志保,回忆起她对她而言一定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她现在恐怕已经身心都疲惫不堪了,没有精力再继续跟她交谈和回忆了。
因此,在艾斯黛拉放下刀叉的,望着餐盘里剩下的食物对她说,“我想我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我今天有些累了,我们换个时间在聊吧。”的时候,她没有勉强,而是点头说,她也累了。于是,她们便结束了这顿晚餐,分了手。
艾斯黛拉回家的时候外面的雨正下的很大。她来时没有带伞,因此汉娜好心地借给了她一把伞,并且劝她最好不要冒雨回家了,可以再店里住一晚。但艾斯黛拉拒绝了。劳拉想,也许她是想要走一走,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让自己清醒一点。因此,她没有加入汉娜的劝说阵营中。
劳拉回到客房后立刻洗了个澡,和丈夫及孩子们打了电话,告诉他们自己一切都好。她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抱到床上,本想就自己今晚和艾斯黛拉的见面写些东西,却最后还是盯着屏幕发起了呆,一直到屏幕自动黑屏也还是一个字都没有写出来。她也不知道自己走神了多久,直到屋外不远处的雷声吓了她一跳,并强势地将她的思绪拉回到现实中。头顶上的点灯忽闪了一下,突然黑了下来,好一会儿都没有再亮起来。劳拉赶忙将电脑屏幕点亮,又凭借这点微光找到了手机,这才终于有了点安全感。又过了一会儿,汉娜特意来了客房一趟,告诉劳拉因为下雨,酒店停电了,她会尝试着使用被用发电机,不过可能需要点时间,在那之前,她可以先用蜡烛将就一下。
劳拉这会儿也累了,没有什么心情继续写东西了,便决定就此上床睡觉。于是她谢过了汉娜的蜡烛,立刻上了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尽管前一晚下了暴雨,前半夜大雨落在窗外的雨棚上吵得让人脑袋直嗡嗡作响,但后半夜雨声却渐渐小了下来,清晨劳拉起床时,雨已经完全停了,但天空还是灰暗的,云彩又密又低,仿佛随时都会再下一场昨夜的暴雨。不过只要没了恼人的雨声,劳拉倒也不在乎今天会不会再下一场暴雨。
也许是因为年龄大了,相较于年轻时睡眠时间自然而然地便减少了。劳拉醒来后,便趁着天晴的空档出门散步去了,等她回来的时候正好可以赶上吃早餐的时间。
科伦赛岛不大,劳拉拖着闲散的步伐闲逛着,也能凭借自己的脚力参观大半个岛。她这一路路过了不少的度假小屋,还见到了科隆赛庄园和高尔夫球场,当她路过茶馆的时候本想进去喝杯茶休息一会儿,但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因为她感觉自己还不是很累。她本想去参观一下岛上的那两座教堂,但走到一半,她的体力开始不支了,脚也有些疼了,于是放弃了这个想法,原路返回到旅馆。而当她快要走到轮渡港口的时候,却远远地看到了艾斯黛拉。
艾斯黛拉站在港口,像是在盯着海面上的那些轮船发呆,但劳拉觉得她更像是在盯着海面发呆。于是,她大步向艾斯黛拉走了过去,并向她道了早安。
“早安,菲尔德小姐。”艾斯黛拉回过神来,十分勉强地冲劳拉礼貌地一笑,但看起来相当疏离。劳拉注意到了,她眼底下的黑眼圈很明显,眼袋也有些浮肿,想必昨天晚上她没能谁上一个好觉。
因为做完下过雨的缘故,这会儿海面看起来很平静,却并不干净,一些隐藏于水下的泥沙因为这场大雨而翻了出来,昨天上午还清澈漂亮的海水现在看起来一片浑浊。
“一会儿还会下雨的。”艾斯黛拉抬起头,望着不远处那些巨大的岩石,淡淡地说道。
“这个天看起来就会下雨。”劳拉赞同道。
“你这趟来的不巧,正好遇到了大雨,这其实有点奇怪,往年这个时候都很少下大雨。”艾斯黛拉耸耸肩膀,说道。
“也许这是我的幸运也说不定。”劳拉微笑了一下。
艾斯黛拉也笑了一下,但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可笑。她再次底下眼皮,盯着海面上的那些脏物,自言自语道,“雨过天晴后,有些脏物也会随着大雨而被冲刷上来,被拍打上岸。”
劳拉的年龄大了,听力已经不比从前了,她确信自己听到艾斯黛拉说了些什么,却又听不清她具体说了什么。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艾斯黛拉,发现她将嘴唇抿的很紧,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显然是不会讲自己心底的想法告诉任何人的。于是,劳拉并没有开口询问她说了些什么。
她像是为了打破这种古怪的气氛似的,也为了打碎艾斯黛拉心中的沉闷,大声说,“不管怎么样,这里其实很美,不是吗?”
“是的,没错。”艾斯黛拉抬起头,深呼吸了一口气,笑了出来,“这里确实很美,这里的沙滩很漂亮,基洛伦弯海岸有个山洞,也很漂亮,我想你也应该已经注意到了,这里还有一个灯塔,有人说灯塔是这里唯一的特色,但我不这么觉得。这里还有一座被烧毁的房子,据说曾经被海带采集者使用过,夏天的时候我们用来放绵羊。”
“这里的海很漂亮。”劳拉说。
“但是有的时候也很吓人,尤其是在雨季。”艾斯黛拉望向远处,深吸了一口气,“我想你应该已经注意到了,这些低悬沉郁的云彩,在台风到来之际,他们只会更黑,更低,风雨将门窗都刮得咯吱咯吱直作响,好像暴风雨随时都会破门而入,以前有很多艺术家来这里寻找所谓的“末日感”,我想他们没有去错地方,在某种程度上,这里确实是一个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地方。”不知为何,劳拉觉得艾斯黛拉的这番话里就带着一股阴郁的感觉,仿佛一个在水里待了太久,即将窒息的遇难者。
“暴雨日的时候,这些海浪会变得很可怕。”艾斯黛拉扭头看着劳拉,不知为何笑了一下,“它们一口气凶猛地涌上来,拍打在那些礁石和岩石上,然后又一起离开,没有人知道它们会带来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们会带走什么,如果不幸的话,也许会是——”她顿了一下,语气突然听起来十分的阴郁渗人,她缓缓地吐出一个词来——“死亡。”
“对于诗人而言,这并不可怖,而是一种浪漫。”劳拉没有被艾斯黛拉今早不同的阴沉吓到,而是轻松地微笑着说道,“在诗歌里,永远都逃不过暴雨、悬崖、岩石和心碎的少女,有时也会出现死亡,不是吗?”
艾斯黛拉也回以一笑,身上那股沉闷突然消失不见了,“是啊。”
“但我恐怕,这里其实不是很适合生活。”劳拉犹豫了一下,说道,“尤其是对于年轻人。对于老年人,尤其是腿脚不好的老年人,生活在岛上对风湿没有什么好处。”
“这里的教育资源确实有些落后。”艾斯黛拉承认道,“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这里也是一个排外的地方——我是说,这里毕竟是一个小地方,岛上的大多数居民都是从出生起便在这儿的,对于他们来说,他们是“自己人”,当然了,他们的确欢迎游客来度假,不过,无论如何,他们始终都是“外面的人”,你明白我的意思。”
“你们当初融入这里一定很不容易。”劳拉说。
艾斯黛拉耸耸肩膀,“我们早有心理准备。志保妈妈是一个心理很强大的人,我想你明白,她不在乎那些流言蜚语和恶意。而对于我而言——你知道的,我拥有一张亚洲人的面孔,我早就习惯了那些流言蜚语和排挤,所以这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虽然费了点功夫,但我们最后还是融入了这里,所以,没什么大不了的。哦对了,你出来多久了,我想你一定累了,我们回去吧。”
劳拉确实累了,于是点了点头,答应了,而艾斯黛拉则与她结伴一路回旅店。
“我本来想去教堂看看的,但是我恐怕有点太远了,我半道走不动了。”在半路上,劳拉像是在同自己那友好的邻居闲聊般对艾斯黛拉抱怨道。
“那是因为你走错了路,这是一条远路,我们有更近一点的路。”艾斯黛拉笑着说。
“我真希望我的腿脚还能像年轻的时候一样方便。”劳拉叹了口气,低下头看着自己那两只越发不中用了的老腿。
“老去是自然规则,是任何人都无法改变的,你无需为这一点感到难过。”艾斯黛拉安慰说。
“你有宗教信仰吗?”劳拉微微扬起头,看着艾斯黛拉圆润的下颚线,问道。
“我没有。”艾斯黛拉摇摇头,“我曾经一度对宗教很感兴趣,但可惜的是,我一直没找到真正的信仰。”她显然明白劳拉这个问题的真实用意,于是扭头看了她一眼,补充说,“志保妈妈也没有,她不信仰基督教,也不信仰天主教,更加不信仰其他任何地宗教。她也很少去教堂。不过,”她顿了一下,“我记得,在我还小的时候,她其实曾经对宗教很感兴趣过,也去过教堂,新一叔叔告诉我,她甚至一度信仰天主教,但不知为何,后来她又不信了。”
“许多科学家都会对宗教很感兴趣。”劳拉暗示道。
“也许吧。”艾斯黛拉漫不经心地耸耸肩膀,忽然说,“我一直在想,昨天你说,母性这种东西,也许是传承来的,或者我们可以说是“模仿”而来的,“母亲”模仿“母亲”,并且交给孩子,是这样吧?”
劳拉立刻明白了艾斯黛拉想要表达的是什么。她点了点头,轻咳了一声,回答道,“我是这样认为的。但我们对她一无所知,不是吗?我是说——关于宫野志保,我们都知道,她的祖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她是由其他人带大的。”
“是啊。”艾斯黛拉古怪地笑了起来,看起来几乎歇斯底里,语气里带着一种奇妙的嘲讽,“我们对她一无所知。”
劳拉忽然伸出手拉住艾斯黛拉的胳膊,像是想要控制住她,她用那种旧时代的家庭女教师的口吻安抚道,“嘘嘘。不过怎么样,她都是你的母亲,她养你到大,她总是教给了你一些什么——比如爱,或者是感受爱。可以说,我们可以从你的身上,看到她的影子,这是事实。”
也许是劳拉的这股家庭女教师特有的威严震慑住了艾斯黛拉,她忽然停住了笑,有些羞愧地说,“真抱歉,我想我有点失控。”
劳拉微笑了一下,又恢复了平日一贯的友好、慈祥与温柔。
“我想我最近,确实有时会歇斯底里。”艾斯黛拉疲倦地说,“我想我是太累了,也可能是我疯了。”
“我倒不这样认为。”劳拉亲昵地挽住艾斯黛拉的胳膊,说道,“我想你只是还没接受你的母亲已经去世了的事实,这对你打击来打了——你瞧,这也足够证明,她确实教会了你爱与感受被爱的能力,不是吗?”
“你这样认为吗?”艾斯黛拉说“我以前看到过很多关于她的报道,有很多好的也有很多不好的,关于不好的那部分——人们骂她是“杀人犯”,有人说她天生善于伪装,有人说她是蛇蝎美人,也有人说她是天生恶种,否则她怎么会明知故犯,助纣为虐,他们说她不懂爱,可我并不这样认为——你瞧,她是会爱的,她是拥有爱的,她也是可以被爱的,只是人们不了解而已。”
“人们不真的了解她,艾斯黛拉。”劳拉温柔地看向艾斯黛拉,语气却威严而沉重,“报道新闻的人不一定会去确定真相,尽管这是他们本该做的事。但是,比起这个,他们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比如新闻时效性、热度、点击率,或者是报纸能够卖出多少份等等等等,有太多的事了。而看新闻的人,人们是一群很容易被牵着鼻子走的,你一定知道“群众效应”这个词的意思,他们很容易轻信他们,尤其容易轻信权威,新闻和报纸报道的一定都是真的,他们没有时间也没有必要自己去调查事情的真相。”
艾斯黛拉握住劳拉的手,深深地望着她那双智慧的眼睛,忽然有种想要落泪的感受。劳拉永远也不会明白她的这番话给艾斯黛拉带来了多大的安慰——仿佛有一道阳光照射了进来,驱赶走了一直被藏在她心底最深处的阴影,让她得以喘息的空间。
“她是懂得爱的。”艾斯黛拉深吸了一口气,将那些情绪都压回心中,紧接着又被另一个问题困扰住了,“但是,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一直在问我自己——是谁教会她爱的呢。毕竟,我们对她的过去一无所知,不是吗?我们都不知道,是谁养育她长大的,而就我们所知,她生长的环境,实在是称不上“有爱”。”
“不管那个人是谁,不管她待她如何,我想,她待她一定是有爱的成分的——至少,她教会了她爱,即使可能是在无意间完成的。”劳拉转了转眼珠子,若有所思地说道。她的脑子里,又再一次浮现出了她儿时在冰淇淋店看到的那个女人——那个美艳又矛盾复杂的女人——还有她那冷酷的,却又含有着古怪的温柔,仿佛在看自己最亲爱的敌人的眼神。
“你觉得,可能是那个女人吗?”艾斯黛拉迟疑了一下,有些艰难地吐出那个名字,“克丽丝·温亚德,或者说,是贝尔摩德。”
“我不知道,亲爱的。”劳拉摇了摇头。
艾斯黛拉不由得感到有些失望,但也知道自己没有道理失望,“可是,她恨她,不是吗?我是说,克丽丝·温亚德——贝尔摩德——她恨她,不是吗?新一叔叔是这样告诉我的。”
“我们不能把事情不能说的这么绝对。”劳拉耐心又温柔地说道,“我记得你没有孩子,对吗?”艾斯黛拉承认她确实没有。但劳拉记得她已经结婚了,是两年前结婚的,当时这件事还上了新闻。她了然地点点头,嘴角浮现出一抹温柔的笑意,接着说,“我想你现在可能还不明白这一点,但是,在我看来,在任何关系里,都是存在着爱和恨两种的,这并不冲突,尤其是在亲子关系里。哪怕是全天下最溺爱孩子的父母,也总会有恨孩子的那一刻,而反过来,哪怕是全天下最糟糕的,虐待孩子的父母,也总会有那么一瞬间心软,感受到对孩子的爱以及彼此之间的血缘羁绊的时刻的,我想,这是人的天性与本能。”
“你是说,即使她恨她,同时却又不由自主地爱她?”艾斯黛拉怀疑地说。
“我想是的。”劳拉微微眯起眼睛,“恨是人与人相处之间很重要的一环——爱是会使人厌倦的,亲爱的,记住我这句话,也许你不能理解它。但是,就我的经验而谈,爱就像奶油和芝士一样,总会有让人觉得甜腻到厌烦的时刻,而在这种时候,爱会生出恨来,越浓烈的爱越容易产生浓烈的恨。将恨视作一剂调味品,就像食盐或醋一样,它能够调剂生活。但是,也别太过了。”
艾斯黛拉微微皱起眉头,又眯起眼睛笑了。
劳拉也笑了,像念诗般说道,“就像猫抓老鼠一样。有时它是情趣,有时也是必需品。”
“可是,如何贝尔摩德真的是养育她长大的女人,她也一定是一个不合格的……”艾斯黛拉不情愿地快速吐出“母亲”这个词来。
“一个糟糕的母亲。”劳拉肯定地说道,但紧接着担忧又爬上了她的眉眼,让她看起来忧心忡忡地,“但是我恐怕……她们之间的感情或许不仅仅只是“母女关系”这么简单——我是说,她们之间的关系恐怕更加复杂,而且她们毕竟不真的是母女,不是吗?”
“你是说,她爱她?”艾斯黛拉惊讶地张大了嘴,当真被这个大胆的想法吓到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句话里的哪个“她”是指宫野志保,哪个“她”是指贝尔摩德。
“无论如何,我们都得承认,那个女人——克丽丝·温亚德,或者贝尔摩德——都是一个富有魅力的女人,不是吗?我想,像她那种女人,一定具有绝对而又危险的诱惑力,就像是火焰一样,你明知道她终有一天会毁了你,可你依旧会不由自主地向她靠近,臣服于她,并且心甘情愿地为她献上一切。”劳拉说道。
“可是……”艾斯黛拉颤抖着张开嘴,欲言又止。
“这是一个很大胆的想法,只是我的个人想法而已。”劳拉安慰道,“但我想这是有可能的。”
“不……”艾斯黛拉摇摇头,嘴唇还有些颤抖,脸色忽然变得有些苍白。她艰难地扯了扯嘴角,说,“她……她是一个很开明的家长。我,你,你肯定不知道——我以前有过女朋友,在我十六岁的时候,和我的一个朋友。她像我表白了,而我不想伤害她。当我告诉她——志保妈妈的时候,她没有说什么话,她很坦荡地接受了这一点,甚至还反过来安慰我……我但是尝试着去喜欢她,可最后我还是没有做到,所以我们分手了。后来我还谈过一个女朋友,在我二十多岁的时候,当时我真的很喜欢她,可是后来我发现……不,我……我意识到我可能不是一个同性恋。后来我遇到了汤姆,我爱他,他就是我这辈子要找的那个人。”她摇摇头,尝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停止胡言乱语。最后,她用力地深呼吸了一口气,连肺都有些作疼,自暴自弃地说道,“她确实曾经和女人约会过,我知道,但是她也曾经和男人约会过。”
“我不是那个意思。”劳拉打了个一个安抚地手势,说道,“她没有办法爱上任何人,对吗?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
“我想是的吧?”艾斯黛拉不确定地说道,“坦白说,我很难想像她会和一个人结婚,或者是在一起生活,无论对象是男人还是女人。我的意思是,我并不歧视同性恋,我也不为她可能是一名同性恋而感到震惊,我的意思是——那毕竟是贝尔摩德,不是吗?”
“是的。”劳拉理解地一笑,“或者说,正是因为,那是“贝尔摩德”。”
艾斯黛拉沉默了下来,许久都没有说半个字。
“我想,这是一个错误。”劳拉像是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一般,自言自语似地说道,“一个女孩对一个女人——在一个极度黑暗的环境里,周围充满了威胁、死亡以及其他罪恶的事,她必须得依靠一个人,一个可靠的人,无论她是否值得信任,她都必须这样做。无论她是否爱她,是否对她好,甚至她可能对她很糟糕,可能虐待她,或者可能恨她,可她依旧很容易会依赖她,就像是丢给溺水者的一个破烂的木板一样,你必须得抓住,否则你必死无疑。开始的时候是不得已,然后是依赖,接着是崇拜,最后,可能是爱。不管这份爱多么不道德,多么罪恶,不管她知道那个人是一个多么恶劣糟糕的情人,她都深陷其中。就像是瘾君子的毒品一样,她戒不掉。”
“一段不健康的关系。”艾斯黛拉颤抖着说,她忽然有些想笑,又有些想要抓头发,想要歇斯底里地大叫,想要好好地消化一下在这短暂的时间里自己接收到的信息。她努力告诉自己,这是假的,这不过是劳拉·菲尔德的一个没有证据的猜测而已,却做不到。
“是啊,一段不健康的感情。”劳拉沉重地叹了口气,口吻里带着点长辈的怜惜,“你看,母亲是孩子人生中认识的第一个女人,是人生中的第一个老师,也是第一个你不由自主地进行模仿的人,当然了,等孩子长大一点,就不会再像儿时那样崇拜母亲了,甚至等到一定的年龄之后,比如青春期,亲子关系不会再像你儿时那样和谐,在激素和青春期荷尔蒙的作用下,母亲也会成为你眼中的“过时的人”,这是再自然不过了的事——可是,我想她们之间是不同的。”她叹了口气,语气更加地沉重忧虑,“像贝尔摩德那种女人,她们是不会成为那种“过时的老家伙”的,尤其是考虑到她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我想于宫野志保而言,那个女人,仅仅只是一个“女人”而已,我想在她的人生成长过程中,那个女人也许曾经扮演过母亲或者是导师的角色,可无论如何,她都是一个“女人”——一个女人于一个女孩而言,就像是一位引路人一般,不管她是否情愿,她都会影响到她,从无数个细节上。”她最后叹了口气,叹惜般总结道,“这才是最可怕的——生活、细节,人只要活着就会有感受,而生活处处充满了回忆,这些回忆会让人崩溃的。”
“可这些都只是你的想象,不是吗?”艾斯黛拉说,说话时嘴唇还在发抖。
“是的,这只是我的个人猜测而已。”劳拉微笑着,慈爱地说道。
“可是她已经死了。”艾斯黛拉紧接着又说,语气生硬又冷酷,“那个女人,我是说,贝尔摩德。”
“是的,她已经死了。”劳拉迟疑了一下,“我听说……”
“是志保妈妈杀了她。”艾斯黛拉打断了劳拉的话,不容置疑地肯定地说道,“为了保护我的父母,她杀了她,这是新一叔叔告诉我的,他是亲眼看着她死去的。”忽然间,她看起来疲惫至极,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好多岁,眼角的细纹更深了,脸色也变得更加的苍白,显然,说出这一切让她痛苦万分,“那些人找到了志保妈妈,绑架了她,为了要挟她,也绑架了我的父母——当时他们还只是孩子——所以,新一叔叔他们不得不立刻进行作战部署,救出他们。而当时负责看守他们的人,正是贝尔摩德。新一叔叔没有告诉我那中间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当他赶到的时候,正好目睹志保妈妈杀人。”她又开始颤抖起来,神色激动,“她——她身不由己,对吗?如果她不这样做,我的父母就会死,她也会死。”
“是的。”劳拉安抚地轻拍着艾斯黛拉的背,“我们都知道这一点。”
艾斯黛拉合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气,“可是这太痛苦了——如果她真的爱她的话,杀了自己的爱人这种事。”
“不,我想,这是必然的结果。”劳拉柔声又忧虑地说,“我想,她们都深知这一点。”
艾斯黛拉睁开眼睛,不解地看了劳拉一眼。劳拉摇了摇头,神色有些忧郁,“像她们这种人,注定是不可能善终的,我想她们比谁都深知这一点。我并不认为贝尔摩德是一个有爱的女人,正相反,我认为她是一个极度冷酷、恶毒的女人,她或许对宫野志保有爱,但那一定非常微小,或者,与其说是爱,不如说是“兴趣”——是的,我想,她对宫野志保一定很感兴趣,毕竟她是如此的特别。”她扭头看着艾斯黛拉,淡淡地说道,“对于有些人而言,兴趣或爱都是调剂品,尤其当恨是这段关系的主餐事——爱并不总能敌过恨的。”她摇摇头,感叹般说道,“我想,对于她而言,宫野志保就像一匹幼狼一样,弱小、脆弱,可骨子里却潜藏着巨大的攻击性,所有人都知道当她长大后会造成极大的破坏力,但她不知道的是,她什么时候会反扑过来咬她一口,又或者是,咬死她。我想,这也是她对她感兴趣的理由之一。”
“她是一个糟糕的爱人。”艾斯黛拉想要笑一下,却笑的很难看,僵硬地说道。
“可是,少女们总是会被坏人吸引。”劳拉叹了口气,皱起了眉头,“在许多女人的人生中总会出现那样一个坏男人或者坏女人,通常都是在青春期的时候,这种坏人是具有很大的吸引力的。一个好的父母应该在恰当的时机介入进来,阻止这种错误的吸引和感情——但可惜的是……”
“她的父母不在她的身边。”艾斯黛拉轻声说道。
“他们离开得太早了。”劳拉轻轻地摇了摇头,“她太弱小了,对于那样的女人,没有抵抗力。”
艾斯黛拉痛苦地合上酸涩的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气,忍住想要落泪的冲动。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终于又勇气睁开眼睛,继续和劳拉一起往前走。
她们各怀心事地沉默着走了好一会儿,艾斯黛拉忽然开了口,说,“你看,那座灯塔。”
劳拉顺着艾斯黛拉的视线看去。那灯塔离她们并不远,像一个标志似的兀立在玄武岩上,看起来孤独而又遥远。
“她总到哪里去。”艾斯黛拉声音低沉地说道,充满了怀念,“什么都不做,就盯着发呆。”
劳拉点了点头,依旧看着那座灯塔,说,“我觉得它看起来很孤独。”
“她也是。”艾斯黛拉说,“她很孤独。”
“但这也能让人平静下来。”劳拉说,“静下心来,回忆、思考,反思、想念,或者是,忏悔。”
“也许她认为自己是有罪的。”艾斯黛拉苦涩地说,但当她望向那座灯塔时,目光却怪异的平静,“尽管我不这样认为,还有很多人也不这样认为,但是我想,她依旧是这样认为的。也许她曾经尝试过通过宗教信仰来给自己找到一个解释,或者是让自己平静下来,但最后还是失败了,所以她选择使用自己的方式——逃避。”她眨了眨眼睛,淡淡地说,“她是一个习惯于逃避的人,尽管她总教育我不要逃避。”
“总有那么一些事,太沉重了,我们都无法背负。”劳拉理解地说。
“也许吧。”艾斯黛拉轻轻地,像是叹惜一样,“我不知道,我怀疑,她在杀死她的时候,是否有那么片刻地感到解脱——恨她的人,或者说她恨她的人,多年来以折磨她为乐的人死在了她的手里——她赢了。”
“我想……”劳拉缓慢地说,“这是有可能的。她应该感到解脱,应该感到快乐,但是我想与之相伴而来的,是同等量的痛苦。贝尔摩德是注定会死在她的手里的,又或者,她是注定会死在贝尔摩德的手里的,就像是宿命一样,我想,她自己也心知肚明。但是我怀疑,在那天真正到来的时候,她并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你瞧,她是一个有人性的人,艾斯黛拉,她有道德,尽管可能在某些人看来这有些奇怪,但事实上,她确实会为了救人而杀人,而非单纯的为了自己,她不是那样自私自利的一个人。她有爱,贝尔摩德或许无意间教给了她这一点,但说到底,贝尔摩德自己本身是不懂得爱的人。”
“宫野志保,爱着一个无望的人。”艾斯黛拉苦笑着,平静地说道。
“是的。”劳拉痛苦地点点头,“我想也许贝尔摩德认为这份爱是愚蠢的,也许她自己也无法理解,可我认为,她实际上也不自知地爱着宫野志保,只是有点扭曲。宫野志保为自己的爱付出了代价——她余生都在孤独地活着、回忆,还有忏悔。在那个人死去后,我想她也失去了一半爱人的能力,只剩下老友,还有你,艾斯黛拉。”她看着艾斯黛拉,柔和又智慧的蓝眼睛里闪着欣慰的光芒,“你是她余生唯一爱的人。”
“我希望,我有曾经给她带去点安慰。”艾斯黛拉声音颤抖着说道。
“哦,我想你一定有,你不用担心这个。”劳拉安慰道,“你瞧,她教会了你爱,这就是最好的证据。一个自己不会爱的人,是无法让其他人去爱人的。”
艾斯黛拉扭过头看着劳拉,勉强地笑了一下,但那双原本凝聚着痛苦的浅棕色眼睛已经恢复了平静。她开口,声音充满了疲倦,“也许……就像那件礼服一样,她只能把那件礼服留给我,因为她没有别的了——她也没有婚纱。”
艾斯黛拉与劳拉结伴回到旅馆,一起吃了一顿美味的早午餐。
尽管旅店有些老旧,但汉娜的厨艺确实相当不错。劳拉学者艾斯黛拉点了一份“今日套餐”,送上来的是一份美味的咖喱搭配烤肉,劳拉吃的津津有味。而艾斯黛拉则要了一份意大利面,她看起来没什么胃口,只勉强地有一口每一口地进食。
科伦赛岛的天气有些多变,劳拉和艾斯黛拉回到旅店的时候乌云有些散开了,劳拉本以为今天可能不会下雨了,但是在他们用餐的时候,却又一下子下起了雨,打起了雷。轰隆隆地雷声不停地落下,让人心惊。
艾斯黛拉盯着餐盘里还剩了一半的意大利面,像是在做梦一样说道,“知道吗,在我小的时候,如果下雨打雷了,我会害怕,不敢一个人睡觉,我就跑去找她。她很忙,有的时候我去找她的时候,她还在工作。但是,无论她当时在忙什么,她都会立刻放下手里的事来哄我睡觉。她会给我唱童谣。”她笑了一下,像一个小姑娘般回忆道,“我记得新一叔叔跟我说过,她也不是一开始就什么都做得好的。她对童谣不太了解,不知道该给我唱什么,甚至差点给我唱了《丽兹波顿拿起斧头》,过了很久才想起来怎么唱《玛丽有只小羊羔》。我想,这也许是因为在她小的时候,没有人给她唱过童谣哄睡的缘故。又或者,是那个人给她唱了《丽兹波顿拿起斧头》。”她抬起眼睛看着劳拉,“那真是一个糟糕的大人,不是吗?”
“再糟糕不过了。”劳拉说。
艾斯黛拉勉强地和劳拉用完了餐,尽管外面还下着大雨,但她坚持要回家去。临走前,她告诉劳拉,她明天就要离开这座岛,回家去了——劳拉知道,她近十多年来其实都定居在伦敦,她这次回岛是为了处理宫野志保的事,也是为了平复自己的心情,并且为了见她一面,现在她是时候回去了,她真的很想念她的丈夫。末了,她还抱歉地告诉劳拉,恐怕她这趟让她白来了,因为她实在是没什么可告诉她的了。
劳拉很感谢艾斯黛拉愿意与她见面,也愿意听她的话,对于她而言,艾斯黛拉做的这些已经足够了,并且她告诉艾斯黛拉,她也要回家去了,她也很想念她的丈夫和孩子们。
第二天上午,劳拉早早地起了床,趁着离岛前的时间去参观了一下岛上的两座教堂,又去看了看书店和酿酒厂,如果可以,她实际上还像再沿着那条蜿蜒的小路上山看看景,但她的腿脚实在是不允许她这样做,而且,也差不多是时候回家去了,于是她只好惋惜地放弃了这些计划。
也许下次可以和肯尼还有孩子们一起来,他们会喜欢这里的。劳拉收拾好行李物品,同汉娜道别时这样想道。
汉娜好心地坚持开车送劳拉去了港口,她在那里看到了艾斯黛拉。她的行李物品不是很多,表情看起来平静又温和,好像所有的迷茫都已经扫空了,雨过天晴一般,这让劳拉感到欣慰。
她与艾斯黛拉乘坐同一条船离了岛,在船离开码头后,艾斯黛拉看着渐渐消失在她们视野里的小岛,有些突兀地对劳拉说,“知道吗,我曾经在岛上举办过一场婚礼——她——志保妈妈帮我挑选了婚纱。”
她给劳拉看了她的婚纱照——她的单人照片——照片里的她穿着一件鱼尾裙设计的蕾丝婚纱,样式虽然简单,却完美地呈现出了新娘子的好身材,在蕾丝的外头还镶着大量奢华的钉珠,看起来端庄又大方利落,既像是马上要结婚的新娘又像是好莱坞旧时代电影里将参加晚宴的名媛贵妇。
艾斯黛拉关掉手机,低头看着平静的海面,淡淡地说,“据说莎朗·温亚德嫁给她的第二任丈夫时,穿的也正是这样的婚纱——当然了,她的那件是经著名设计师之手设计出来的,裙子上镶的都是真正的钻石珍珠,我的这件是无法与之相比的。”
劳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看着她,说,“它很适合你。”
艾斯黛拉笑了,看起来心满意足,“我很喜欢,我的丈夫也很喜欢,志保妈妈也很喜欢。这就足够了。”
船只平安地抵达了码头,于是,她们便在岸边分了手,独有艾斯黛拉独自一人乘坐飞机回到伦敦。
而这,也是劳拉最后一次见到艾斯黛拉,无论是在偌大的伦敦,或者是在第二天的夏天,劳拉带着家人们再次回到这座小岛度假,她都没有再见到艾斯黛拉一面,直到很多年后的一个冬季,她在新闻上看到艾斯黛拉和丈夫收养了一个孩子的新闻。
而那时的劳拉,她望着艾斯黛拉纤瘦的,匆匆远去的背影,默默地微笑着,在心里祝福她余生都能幸福。这是她唯一期望的事情。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