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的很杂。

【贝哀】清醒梦

@茶杯Teacup_ew 茶杯杯生日快乐~虽然和开学撞期很糟糕,但还是希望能够稍微开心一点,接下来的日子都要顺顺利利的!!!

本文真的很OOC(捂脸,不喜者请善用退出键。

又名为少女宫野志保的怀春心事(不是



宫野志保第一次见到贝尔摩德时候是15岁那年的初冬。她依稀记得那年冬天很冷,她跟贝尔摩德见面的那一日正好赶上了初雪,绵密的雪花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挟带着些冷风,在落地的那一刻又融化成水,消失不见。

 

宫野志保啧了一声,认命地裹紧了些外套,走下机场大巴,迈入冷风中。她讨厌寒冷,也讨厌美国,如果要她选择一个地方过冬,那她一定会选择温暖的南半球,而不是该死的北美。

 

她在机坪里见到了贝尔摩德。

 

贝尔摩德是来接她的,可说是来接她,那人却表现出了十足十的不乐意。她的黑色劳斯劳斯低调地停在机场大巴附近,防窥玻璃遮挡住了车子里的一切,车窗也拉得严严实实,低调得看不出丝毫来接人的影子。可宫野志保知道,那是来接自己的车子。

 

装腔作势。宫野志保想,她又冷又累,心烦躁得很,没有闲心去揣测神秘主义者的心理和目的,于是便装模作样地敲了敲窗户,不等回应,便自顾自拉开了车门,却又在看到那人柔顺醒目的金发下忘记了进车这件事。

 

克丽丝·温亚德拥有一头足以令纽约上东区的名媛们嫉妒得牙痒痒的漂亮金发,是非常纯正的铂金发,浅淡得几乎呈白色,在阳光下格外耀眼。可头发的主人却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这一头金发,没有特意地打理,只随意地让它散在肩上,遮挡住圆润的肩头。好莱坞的女明星们似乎格外不怕冷,即使是在寒冷的十二月,那人也只穿了一件设计简约的酒红色的吊带裙,包括大腿和双臂在内的大部分皮肤都裸露在冷气中,即使是坐着,她的小腹也依旧平坦,没有丝毫的皱褶。

 

那人但是坐在汽车的另一端,扭头静静地看着窗外,只留给宫野志保一个侧脸。外面其实没有什么好看的,看她依旧是一副看得入神的样子,嘴角微微上扬着,像是在笑,可那表情与后面宫野志保所见到的任何一个或美艳勾人或神秘,甚至是吓人的笑都不同,那个笑很浅,像是面部肌肉的收缩动作,漫不经心的,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在笑,宫野志保猜,她的眼睛里一定没有笑意。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还是那该死的神秘主义,那个女人好像连车门被打开了的声音都没有听到,好一会儿才终于舍得扭头看宫野志保。

 

宫野志保猝不及防地对上了那人湖泊一般的绿眸,也终于看清了她消瘦的面孔,高挺小巧的鼻梁还有饱满的嘴唇。

 

宫野志保不是一个诗意的人,也没法用逻辑解析自己那一刻的感受,她只觉得自己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像周遭的寒气都跑到她的脑子里去并一通乱搅一样,连思考能力也在这片混乱中被冲到不知道哪个角落里去了,她的心跳快得惊人,一下一下的,震得她有些想吐,就连连着好几天熬夜做实验并一口气摄入过量的咖啡因也赶不上那一刻的心跳速度。

 

无由来的,她忽然感到恐惧,不由自主地颤栗了起来,冷气贴着她的皮肤打开每一个毛孔,让她在并天寒地里硬生生地出了一身的冷汗,好半天,她才让自己镇定下来,想,那些浮夸的杂志报纸说的也不完全是假的——克丽丝·温亚德的确美得让人惊心动魄。

 

那是一种怎样的美呢?宫野志保想,若是用精致来形容,未免太过浅显了一些,也不能简单地将她分门归类到任意一种风格里去。她不似奥黛丽·赫本那样纯真而圣洁,仿佛天使降临人间,令人不敢亵渎,也不似玛丽莲·梦露那样将性感演义到极致,成为欲望的代名词,有那么一瞬间,她让宫野志保想到了凯特·摩丝,纤细而病态,双眼疏离而空洞,内心蕴藏着破坏欲,像是常年生活在阴冷而潮湿的沼泽中,早已忘记了阳光的样子,可下一秒,当她抬起眼睛打量着宫野志保的时候,宫野志保又立刻改变了想法,她想,她一点也不像凯特·摩丝,她既不病态也不颓废,她健康又向上,就像,就像卡门·卡斯——不,她也不够像卡门·卡斯,她其实谁也不像,她就是她自己。

 

她可以像很多人,可她跟她们都不一样,没有人能像她一样——她是一颗被黑纱笼罩着的昂贵珠宝,即使被碍事的黑纱遮挡着,即使坠至尘埃里,蒙上灰,也依旧有着让人难以压制住想要一探究竟的欲望的魔力。

 

可是,没有人能够掀开那层黑纱一睹宝石真实的美丽光泽,也没有人能够真正地将那个女人收为己有。宫野志保想,忽然再一次颤栗了起来,心中翻涌起一股强烈而汹涌的恨意,涩意像黑水一样将她整个人都吞没。

 

“唯一一个刚进组织就有代号的成员,Sherry。”贝尔摩德开口,声音沙哑,语气慵懒而淡漠,好像对宫野志保充满了兴趣,又好像对她一点兴趣都没有,只不过在单纯地讲已知的情报和执行任务。

 

宫野志保一下子清醒了过来,狼狈感也随之爬上她的小腿,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的身体。

 

“真名,宫野志保。”她又说,说完本名后,她突然停顿了一下,然后嗤笑了一声,““疯狂科学家”宫野厚司和“坠入地狱的天使”宫野艾莲娜的小女儿,宫野明美唯一的妹妹。”说到这里的时候,她声音里突然多了点什么东西——是兴趣吗?有点像。是嘲弄吗?是的。但是,不对,还有点其他的东西,一种淡淡的,奇怪的,不该有的东西——是可怜?同情?不,都不是。是怜悯。还有其他,一种强烈而赤裸的,足够压制其他一切东西的——是恨意。

 

贝尔摩德恨她——疯狂的,强烈地恨着她。宫野志保忽然意识到这一点。

 

这很奇怪。宫野志保觉得,她应该感到害怕,可她却感觉不到,她又一次颤栗了起来,连放在口袋里的手都在抖,她又出了一身的冷汗,忽然感到饥肠辘辘,肚子也咕咕地叫了起来,喉咙哑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可尽管如此,她依旧感受不到丝毫的惧意。

 

她感到很兴奋。

 

“你不冷吗?”她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说出今晚的第一句话。

 

贝尔摩德好像没有想到宫野志保对她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面上一闪而过诧异,继而淡漠地说,“我可不像你,只要乘坐飞机就好了。我在一个小时前才接到要来接“Sherry”的通知,从一个派对上匆匆感到机场来,连换身衣服的时间都没有。”

 

这话不是真的。早在一周前就有人联系过贝尔摩德,用不容拒绝的命令口吻告诉她——这个代号为雪莉的女孩将出发前往美国,由她负责照看,直到琴酒结束在巴塞罗那的任务为止。不过,一个小时还在派对上这一点倒是没有说谎,她一个小时前还在影评人协会晚宴上百般无聊地发呆。

 

“那可真是抱歉了。”宫野志保淡淡地说完,弯腰钻进车子里。车内的暖气开得比想象得要更足有些,一下子驱赶掉了大半附在衣物上的冷气,宫野志保颤了颤身子,暖和了起来。

 

贝尔摩德长久地打量着宫野志保,像是在观察,又像是在暗自判断,目光赤裸而坦率,一点也不在乎被宫野志保察觉,又或者,那本身就是她真正的目的。

 

最后,她说,“你跟你的姐姐一点也不像。”她说着,抬起下巴,用眼神示司机开车。

 

宫野志保闻言猛地抬起头,再一次猝不及防地对上了那人似笑非笑的绿眼,被魔法拉入深不见底的巨大漩涡之中。

 

她的心脏再一次迅速地跳动了起来,细碎的电流涌遍她全身,带着点点星火,像是要将她整个人都燃烧成碳。

 

她忽然听到贝尔摩德说,“你跟你母亲倒是挺像的。”那声音有点轻,像自言自语,更像呢喃,宫野志保甚至不能确定那人到底是不是真的说过那话,还是那只是她的臆想。

 

 

 

宫野志保到达美国的第三天才终于见到斯蒂夫·温亚德,传说中的克丽丝·温亚德的第二任丈夫,好莱坞知名制片人、编剧和导演。而在那之后,她便生了一场大病。

 

斯蒂夫·温亚德原本姓崔切伯格,他是跟克丽丝·温亚德结婚之后,才将姓氏改为妻姓的,在他之前,克丽丝的第一任丈夫也作出了同样的选择。斯蒂夫·温亚德是一个戏剧化的人。《花花公子》杂志曾这样评价过他。他人近中年但保养得当,面色红润,身形消瘦高挑,时刻身穿衬衫和羊毛开衫,打着领带,头戴一顶软呢鸭舌帽,随身携带雪茄或一包白色万宝路,像是那种老电影里才会出现的旧时代的角色。

 

秉心而论,斯蒂夫·温亚德是一个好人。他待人友好,处事圆滑,彬彬有礼,见识广泛,对任何话题都能够侃侃而谈,是一个真正的之绅士。诚如vouge杂志所讲的那样:他是一个真正的配得上克丽丝·温亚德的男人。

 

可宫野志保讨厌他,不,应该说,她发自肺腑地厌恶他。

 

宫野志保觉得,她一定是病了。她从未像第一次见到斯蒂夫·温亚德时那样深切地厌恶且仇恨过一个人,她的胃酸好像全都翻涌了上来,将她的食管和喉咙全都灼烧得发疼,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白着一张脸冷冰冰地看着微笑着向她伸手的男人,她的心脏也一阵一阵地收缩着,疼得让她觉自己就快要死掉。

 

与宫野志保不同,斯蒂夫·温亚德倒是很欣赏宫野志保。他没有问这个女孩是哪儿来的,与克丽丝又是什么关系,她为什么要住在他们家,他只是快速且平静地接受了她,好像她本就该到这儿来一样。

 

当天下午,宫野志保突然发起了高烧,连晚饭都没有吃。贝尔摩德的私人医生来过一趟,断定她只是受了凉,普通感冒外加水土不服而已,给她开了点药便又匆匆离开了。前半夜的时候,她吐了几次,后半夜的时候只吐出了点酸水,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头疼欲裂,身体滚烫,手脚却冷的像冰块,连呼吸都困难,直到天亮的时候,她才终于迷迷糊糊地睡去。

 

她这一病,便是连着好几天都卧床不起,连去吃饭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由女佣送到卧室里来。有那么几次,斯蒂芬·温亚德亲自给她送来了饭菜,又问她需不需要什么东西,或者是一两本书,拿来解解闷?

 

宫野志保本能地不愿意接受斯蒂芬的帮助,尽管她知道,他只是好心。她盯着他那双智慧的灰绿色眼睛沉默了很久,最后要了一本《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斯蒂芬·温亚德给她带来了一本《斯普特尼克恋人》。

 

尽管不是原本想要的书,可宫野志保还是花了很长的时间阅读——除此之外,她也没有什么事可做了。她的体温其实早就已经恢复了正常,也不再呕吐、头晕,体力也已经恢复地差不多了,可她却莫名而怪异地抗拒承认已经病愈的事实,执拗地情愿成天躺在床上发呆,也不愿意亲自去餐厅吃饭。

 

终于,在病后的第五天,宫野志保再也受不了卧室的沉闷,在夜里偷偷地下了床,在偌大的庄园里闲逛。

 

贝尔摩德的庄园很大,跟她的丈夫一样,像是存在在旧电影里的建筑,它一看便可知历史悠久,没有安装太多的现代化设备,某些地方老旧的甚至让人怀疑还得通过摇铃的方式来叫唤女佣,大厅的墙壁上挂着阿姆斯特朗·温亚德——克丽丝·温亚德的“亲生父亲”,莎朗·温亚德的第一任丈夫的画像。

 

贝尔摩德允许宫野志保在她的庄园里闲逛,可宫野志保对这座古老而虚假的建筑并没有太多的兴趣——简直就像一间精心布置的电影棚内景。她想。

 

她在大厅的壁炉前看着传说中的阿姆斯特朗·温亚德发了很久的呆,然后又被阳台的暖黄的白炽灯吸引了注意力,穿过长长地走廊来到泳池边。即使是在深夜,游泳池旁的灯也是不关的,暖色灯光长久地洒在草地上,像月光一样,拖着浅浅的草坪灯的影子。

 

嬉笑声在这时传进了宫野志保的耳朵里。那笑声其实有点轻,闷闷的,像是声音的主人有意在隐藏自己的声音,不愿让人听到,那人接着又说了些什么,宫野志保没有听清具体的内容,只觉得那声音听着真是娇柔又妩媚,连骨头都要酥了。很快,宫野志保认出了那声音——是贝尔摩德的私人医生的声音。

 

她本能地往柱子后一躲,合上眼睛,一只手贴着胸口,希望突然加速的心跳能够平静下来。过了一会儿,她带着一种自己也说不出的畏缩和好奇小心翼翼地从柱子后探出半个头来,朝泳池的方向看去。

 

她其实算不上认识贝尔摩德的私人医生,至今为止,她总共也就只见过她两次,其中一次还是在高烧状态时。可仅有的那么两次,她瞧见那人都是穿着白大褂,打扮的端庄又优雅的样子,好像除了自己的患者之外,其他的一切都改不关心。可此时,那位敬业的医生却身穿着一间火辣的红色比基尼,慵懒地半倚在泳池边,与另一个女人嬉笑,热情地勾着她的脖子与她拥吻。

 

是克丽丝·温亚德——贝尔摩德。

 

宫野志保突然头晕了起来,连站都要站不稳,只能勉强地靠在柱子上才能够支撑着自己不倒下,心跳像是突然落下的惊雷一样,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可奇怪的是,她却忽然因此而清醒了过来,这段时间困扰着她的沉闷不乐都在冷风里逝去,她又重新找到了思考能力和控制力。

 

她合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再次朝泳池的方向看去。

 

刚刚还坐在泳池边的人已经入了水,湿透的暗红色丝绸吊带裙被随意扔在扶手旁,水波挡住了池内仅有的两个人的身体,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到点影子,可通过那影子,宫野志保依旧能够看到那两局纤细的身体紧紧地交缠在一起的样子,女医生热情地拥吻着女明星,细长的手指穿插过那人的金发,以一种强硬的姿态撑着她的头,另一只手与那人十指相扣,旖旎而缱绻。

 

宫野志保长久地注视着贝尔摩德。

 

她这会儿好像没有化妆,与报纸杂志上妆容精致的时刻相比看起来有些寡淡,但宫野志保也不能肯定那是不是她的想当然。她的皮肤很白,比大多数白人还要白,更接近于北欧人的肤色,看起来没有什么血色,但也丝毫不显病态,她的嘴唇饱满,唇形很明显,唇角略微呈上扬的弧度,像是在笑却更显冷酷傲慢。她的双手亲昵地贴着医生的脸颊,像是想要亲近她,欲亲吻她,冰绿色的眸子看着专注又深情,仿佛她正在注视着天上皓洁的月亮,她的心之爱人。

 

可宫野志保知道,她其实没有在看任何人。

 

她的眼睛天生多情妩媚,仅仅一个抬眼便能引得人瞎想非非,可她真的在注视着你吗?不,她的眼里除了一片彻骨的冷意之外,空无一物,你不在其内,所谓的爱与专注,都不过你的幻想罢了。她能给你什么?一夜或者两夜,这就是全部了。她的确手可摘星辰,但她永远也不会为你而摘,她只会推你坠下云端。

 

一个天生的骗子。宫野志保啧了一声,面无表情地在心里想,忽然冷静了下来,过度跳动的心跳恢复了正常,像是被冻结住了的血液重新回暖,在血管里流动着,一切脱轨的都重归原位。

 

贝尔摩德向来敏锐,能够察觉到任何一丁点的风吹草动。她似是察觉到了有个小偷窥狂正在暗处看自己风花雪月,双眼转动着开始四处观察,可即使是这样,她也没有表露出任何的兴趣,依旧坦然而淡漠,仿佛事不关己,又像是在无声地对偷窥者说——看吧,看吧,继续看吧,我已经发现你了。

 

一个天生的player。

 

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宫野志保下意识地转过身去,正正好对上了斯蒂夫·温亚德深邃的灰绿色眼睛,对方深深地望着宫野志保,像是在看一件他早已预料到的事情。

 

带着点说不出的狼狈,宫野志保也抬起眼睛回视过去,后背却又突然僵住,冷意像电流从她的后腰开始向上蔓延——他在怜悯我。她想。

 

“很晚了,你该回去休息了。”斯蒂夫·温亚德温和地说,声音听起来柔和又悦耳,让人无法拒绝。

 

宫野志保想说,我睡不着,只是出来走走。但最后还是沉默着跟在男主人的身后,跟了屋。

 

在泳池旁的时候不觉得冷,进了屋之后,在暖气的作用下宫野志保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都冻僵了,皮肤又冰又疼,膝盖也一阵一阵地发疼,走路都发虚。她又咳嗽起来,喉咙又干又疼,她觉得自己可能会因此再大病一场。

 

“以后不要再在晚上去外面了,会感冒的。”斯蒂夫温柔地劝道。

 

宫野志保花了点时间控制住喉咙的疼痒感,开口想说话,却又一次咳嗽了起来。好半天,她才说,“你知道那些事吗?”

 

妻子和别的女人——她的好友,她的私人医生的情事,违背爱、承诺与道德。

 

听到这话,男主人突然停住了往前走的脚步,宫野志保也随着停了下来。月光钻过被擦得干干净净的玻璃窗和昂贵的窗帘影影绰绰地照在斯蒂夫·温亚德的脸上,借着这亮光,宫野志保发现斯蒂夫的眼睛比她前几日看到的其实要更加柔和干净,他深深地看着宫野志保,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丝毫被冒犯的怒气,目光率真直接。

 

他什么都知道。忽然,宫野志保恶劣地希望看到他冲着他发怒。

 

“我从不过问她的事。”他说,“她去了哪里,和谁在一起,做了什么事——她有的时候会无缘无故地消失几个月——她或者他是谁,和她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来这里——像你一样——我从不问“为什么”。”

 

喉咙又痒了起来,宫野志保想要控制住,忍得脸都涨红。最后,她干巴巴地丢下“可怜”这个词便匆匆走开,几乎落荒而逃,剩下男主人站在原地长久地望着远去的背影。

 

可怜吗?斯蒂夫·温亚德在心里笑了一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怜悯地想——他倒觉得,她们这些爱上她的人才是真正的可怜虫。

 

 

 

宫野志保病愈后,便开始为参加学术交流会议做准备——这本来就是她被派到美国来的真正目的。

 

学术交流会议一年一度,去年还是在温暖湿润的希腊,今年就定在了该死的马萨诸塞州。

 

“为了让你提早适应马萨诸塞州的气候,免得你明年冬天冻死在哈佛大学的宿舍里。”贝尔摩德坐在普拉达的转店的皮革椅上,漫不经心地看着自己半个小时前才刚刚做的美甲,淡淡地说。

 

宫野志保暗自翻了个白眼。

 

几个小时前,贝尔摩德突然提出要带宫野志保去逛街,美名其曰“你需要一套适合参加学术交流会议的正装”,但宫野志保觉得,她只不过是心血来潮罢了。几个小时内,她们已经逛遍了整条街所有的奢侈品店,普拉达是最后一站。

 

购物袋一个又一个的增加,堆满了贝尔摩德的西尔贝——其中大部分都是贝尔摩德的。

 

贝尔摩德又一次低下眼睛细细地紫色美甲,淡淡的,命令般说,“再去换一件吧,这件不适合你。”

 

总是这样——漫不经心又理所当然的命令口吻,好像事情本来就该是这样,让人生气——她明明就甚至没有看她一眼!

 

“我觉得这件很适合我,我还挺喜欢黄色的。”宫野志保带着点怒气背过身看着落地镜里的自己,说。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句话起了作用,还是那人不喜欢有人违背自己的命令,总之,她起了反应。她嗤笑了一声,终于舍得放下手,抬眼赏给宫野志保一个似笑非笑的嘲弄眼神,像是在问:你真的要这样?

 

宫野志保不转身,越过镜子与那人相识,倔强地僵持着。

 

半响,贝尔摩德耸了耸肩膀,终于起了身,走到衣架便大致扫了一眼,很快就挑中了一件水蓝色裙子丢给宫野志保,也不管自己会不会把它弄皱,“别傻了,水蓝色比较适合你,去把身上这件换掉。”

 

宫野志保扭过头,看见那人扬起了涂的鲜红的嘴唇,下唇的口红有一些溢出了唇框。她抿了抿嘴唇,说,“你口红溢出来的。”然后飞快地转身走进试衣间,没去看被提醒的人若有所思的双眼。

 

传奇女明星的审美很好,随手一挑的裙子也很适合宫野志保,水蓝色的裙子将宫野志保的皮肤衬的雪白,高腰的设计让她的腿看起来很长,而明亮的色彩让她原本有些沉闷的脸孔变得活力多了。

 

贝尔摩德看到宫野志保出来后楞了一下,随即满意地挑起了眉毛,抱臂看着她,说,“还不错。”

 

自恋狂。宫野志保又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却也不得不承认,那人说的没有错。

 

除了裙子,贝尔摩德还给宫野志保配和包和一双乳白色的缎带高跟鞋。

 

她亲自蹲下来给宫野志保换上了那双鞋。宫野志保只要低下眼睛,就能够看到那人一头醒目的金色卷发。

 

鞋子其实不算太高,鞋面狭窄,两端紧紧地包裹着宫野志保的脚,贝尔摩德细长又冰凉的手握着宫野志保的纤细的脚踝,将两根丝绸缎带轻柔地缠绕过脚踝骨,最后被打成一个结。

 

贝尔摩德好像很满意自己的结果,绑完了鞋带也没松开宫野志保的脚,有一下没一下的玩弄着乳白色的缎带,好一会儿才抬起头对宫野志保说,“好了。”

 

她的眼睛里装着笑意。不是她的错觉,她的眼睛里,真的有笑意,一向阴沉的绿眼睛在暖色的顶灯下像是被渡上了一层金光,比外头的太阳还要更加温暖。

 

宫野志保的心跳忽然加速,呼吸也变得急促,她强忍住内心无由来的雀跃,扭头捂着嘴咳嗽起来,很久才终于平静下来。

 

当她再回过头来的时候,贝尔摩德已经去刷卡结账了。

 

来不及去感受和整理失落的情绪,那人已经付完了钱,正提着购物袋推开奢侈品店的玻璃门,一边说,“走了,小女孩。”

 

她的眸子又沉了下来,目光淡漠阴郁,了无笑意,比街上刺人的寒风还要更加冰冷。

 

宫野志保的心脏一下子沉了下来,坠进胃里,让她想吐。

 

坏女人。她狠狠地在心里想,可是审美不错,水蓝色的确很适合她。

 

 

 

宫野志保最后还是穿上了贝尔摩德给她选的那条裙子去参加学术交流会议,踩着高跟鞋,明知道没有必要,但犹豫再三,她还是给自己抹上了口红,选的是经典的迪奥999。

 

宫野志保此前没有怎么化过妆,哑光雾面的正红色色彩饱满,上脸虽然不算突兀,但过于艳丽醒目的颜色还是让她吓了一跳,有些慌张地用纸巾想擦掉一些,却只将尚未成膜的口红晕得到处都是,像一团淤血似的堆在嘴角。

 

我到底在做什么啊!宫野志保气恼地用纸巾擦掉口红,又将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扭过头看着镜子里自己略显稚嫩的脸,无由来地感到挫败又厌烦。

 

她忽然想起了在Prada的那一天,贝尔摩德的唇妆略微溢出了唇框,只有一点,像是曾与人接吻缠绵后留下的暧昧痕迹,又像是刚刚品完红酒的残迹,不完美,却又格外勾人。

 

一个女人。

 

宫野志保深呼吸了一口气,把脑子里的人甩出去,然后再一次看向镜子,重新拿起口红,拧开,在嘴唇上轻点一下,然后用手指的晕开,让它自然地跟原本的纯色相融。

 

做完这一切,她满意地垂下手来,终于感觉自己内心的燥意淡去了些。

 

贝尔摩德是一个真正的女人。她没头没尾地在心里想。

 

这是一句废话,那个人当然是一个女人。她接着又觉得好笑,摇摇头,擦掉手指上的口红,走出了房间。

 

学术交流会议漫长又无聊。来自世界各国的学者们在会议室里坐上一整天,不断地说话,喝着咖啡红茶。

 

宫野志保是整个会议里年龄最小的,也是看起来最淡漠的,在一众白发苍苍的科学家中,她显得格外不合群,像是被家长带去工作场合百般无聊的孩童。

 

不过,无聊归无聊,倒也不完全无用,起码有个叫娜塔莎·诺曼的俄罗斯科学家还算聪明,提出了一些新颖而有趣的想法。但只可惜,她也跟宫野志保一样,没有得到其他人太多的重视。

 

会议总共开一个星期。第七天的时候,贝尔摩德易容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奥地利学者混了进来。

 

宫野志保一眼就认出了她。

 

虽然不知道她混进来究竟想做什么,可宫野志保直觉不会是什么好事,因此整天下来她的神经都紧紧地绷着,借用余光盯着那人看,企图越过人皮面具看清那人真实面孔上的表情。

 

她自然而然地失败了,也出乎意料地发现那人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装模作样地开了一天的会,结束的时候,她看起来比宫野志保还要疲倦。

 

“真是无聊的会议,反复说一些所有人都知道的事。”那人在她的超跑里撕掉粗糙的面具和白色假发,随意整理着长卷的金发,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我就知道是你。”宫野志保跟着坐进副驾驶上,冷冰冰的声音里带着积攒了一天的疲倦,“你到底想做什么?”

 

“护送小女孩上学,尽一个监护人的责任。”贝尔摩德微微扭头看着宫野志保,似乎笑了一下,嘲弄地说道。

 

宫野志保忽然有点来气,但不等她理清,这股气便又消了下去,堵在腹部里,隐隐作疼。她挫败又厌烦地挥挥手,说,“开车吧,莎朗·温亚德。”

 

 

 

马萨诸塞州的确很冷,但也不全是坏处,起码这里有一家收藏了数千种颜料的博物馆。当宫野志保带着一身的冷气出现在哈佛艺术博物馆的时候这样嘲讽地想。

 

正如前段时间贝尔摩德所说的那样,宫野志保已经被哈佛大学录取,来年秋季就会正式入学,她这趟来美国,除了参加学术交流会议,也是为了提早适应。

 

贝尔摩德作为她的监护人,陪同她一起参观校园——她将自己打扮成了一个有着黑色短发和浅棕色眼睛的亚洲女人。

 

宫野志保的目光快速地扫过眼前五彩的颜料,淡淡地对贝尔摩德说,“颜料只不过是一种很小的有有色物质颗粒与一种结合介质混合在一起而已。”

 

“在这个时代,颜料并不珍稀,只有某些颜色比较特殊而已,并不是所有的颜色都能够轻而易举提取到的。”贝尔摩德好像对色彩很感兴趣似的,专注地盯着某种罕见的红色颜料,说道。

 

宫野志保将冷的发疼的双手缠在一起,飞快地扫了一眼名叫“龙血红”的颜料,说道,“或者是某些颜料珍贵的并不是色彩本身,而是它的提取物。”

 

“比如木乃伊色?”贝尔摩德抬起眼睛瞥了宫野志保一眼,“你在暗示些什么?”

 

“别误会,我指的是印度黄。”宫野志保回视着贝尔摩德,笑了一下,“这种颜料只能由只吃芒果叶的奶油的干尿制成。”

 

贝尔摩德哼了一声,眯起了眼睛,赤裸地打量着宫野志保,说,“我倒是更喜欢蓝色。”

 

宫野志保愣了一下,贝尔摩德又问,“你喜欢什么颜色?”

 

宫野志保又愣了一下,扭头轻咳了一声,勉强地说,“我没有特别偏好的颜色,如果非要说的话,绿色吧,或者蓝色和红色。”她说着,又轻咳了一声,扭过头去,飞快地转移话题说,“如今想要通过化学试剂合成蓝色颜料很容易,但是在十八世之前,人们只能通过一种叫天青石的石头中获取,而这种石头很罕见,只在阿富汗有,而且很难进行打磨和处理,因此制作费时又费劲成本又高,产量也不高,当时还有另一种蓝色,是从蓝铜矿宝石里提取的,但蓝铜矿比天青石更难获得。所以,在那个时代,使用这种颜料的艺术家少之又少,大部分人都选择用便宜的色砂,但只可惜,色砂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色,因此,很多艺术家宁可不用蓝色,也不用色砂。”

 

她说到这里,又猛地停了下来,发现刚刚还颇感兴趣的人这会儿眸子又沉了下来,她专注地看着宫野志保,眉头微微皱着,像是在沉思些什么,又像是在回忆些什么,表情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有些惊讶,还有点厌恶。

 

宫野志保突然停了下来,那人抬头看了她一眼,惊讶地说,“怎么突然停下来了?继续说。”

 

宫野志保不禁感到恼火,还有点挫败,酸苦的涩意在她的喉咙里翻滚着。她冷冰冰地说,“你没有在听我说话,你根本不想听这个,我为什么还要继续说下去?”

 

贝尔摩德沉默着盯着宫野志保的眼睛看了很久,又一下子追回了刚刚的情绪中。最后,她抬起头,像是好不容易作出了某个艰难的决定,说,“不,继续说下去。”

 

“不。”宫野志保无由来地感到害怕和恶心,摇了摇头,抿着嘴走了,不再理会贝尔摩德。

 

“这一点跟你那个愚蠢的父亲倒是不太像。”她听到那个女人自言自语地说。

 

 

 

在好莱坞里,关于莎朗·温亚德的说法有很多,有人说她是一个性情古怪的女明星,她个性张扬,容易激动,喜怒无常,她可能上一秒还在心情愉悦地和男演员对戏,下一秒便因为助理给她送来加了糖的咖啡而对她拳打脚踢;也有人说她性情温顺乖巧,待人友好,任何事都亲力亲为,没有人知道这些传闻到底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莎朗的第一任丈夫曾在他们离婚后参加采访时回应过这些传闻,当时他沉默了很久,好像在那以前他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最后,他说,“她是一个不可去爱的人。”。据坊间传闻,在那之后很久,莎朗的第二任和第三任丈夫在临死之前,也曾说过这样的话。

 

而根据克丽丝·温亚德的第一任丈夫马丁·温亚德所说,克丽丝在这方面百分之一百地遗传了她的母亲,也正是因此,他才会选择离开她——“所有曾见过她的人都会爱上她,这是无法避免的事,可最后,他们都会离开她,这也同样无可避免的事。她是烟火,但只可惜,大多数人都往往要等到被火烧伤才会懂得不能玩火的道理。”他这样低沉而惋惜地说道。

 

玛蒂娜,贝尔摩德的那个私人医生,也同样太晚明白了这个道理。

 

那天下午,宫野志保和贝尔摩德参观完哈佛大学并且拿了一大堆资料回去。离开的时候时间还早,贝尔摩德本想去逛街,或者干脆吃了晚饭再回去,可宫野志保却不想,她觉得自己有些累了,没有精力再把时间浪费在无聊的事情上。争辩了一番后,贝尔摩德最终妥协了。

 

贝尔摩德不是一个喜欢妥协的人,事实上,她与这个词相差甚远。她任性又自我,并且自私,虽然不经常对什么东西特别感兴趣,但一旦有了目标,就会想尽一切办法达到目的,哪怕在这过程中要牺牲许多东西。直到现在,宫野志保仍然不知道那一天贝尔摩德为什么会妥协。

 

总之,她们离开哈佛大学后,驱车一路直达温亚德庄园,路上没有做哪怕一秒种的停留。

 

贝尔摩德那辆浮夸的帕加尼在庄园门口熄了火,宫野志保刚想从车上下来,却又听到了一阵汽车轮胎快速地摩擦着地面的声音,接着便是熄火声音,伴随着令人不安的“嘣”的一声,一道粉色身影出现在了宫野志保的面前。

 

是玛丽娜,贝尔摩德的私人医生。

 

尽管已经是下午了,可玛丽娜看起来却像是刚刚睡醒的样子,未经打理的棕发有些毛糙,甚至有些地方打了结,随意地散在肩上,她的皮肤也不似宫野志保之前见到她的那样好,肤色有些暗沉,眼下的黑眼圈也很明显,她似乎的匆忙赶过来的,甚至连鞋子都没来得穿,衣服也没有换,只穿着一件单薄的丝绸睡裙,披着外袍,白皙的皮肤在低温下开始发白泛紫。

 

“你这是什么意思?”玛丽娜无视了宫野志保,气冲冲地来到贝尔摩德的面前,大声问道。也许是因为情绪激动的缘故,眉眼紧紧地皱在了一起,原本就干涩的下唇被咬出了血,她看起来好像在也承受不住了,身心都已经被痛苦所吞噬,随时都会晕倒,又像是心里的怒火快要将她整个人都燃烧殆尽了一样,太多的东西在她的身体里交织着,让她的表情看起来狰狞又扭曲,如同电影里丑陋的鬼怪。

 

她是一个美人。宫野志保突然不合时宜地想。

 

她没见过玛丽娜几次,也没有特别注意观察她的长相过,可现在,她突然发现她真的是一个美人,丝毫不逊于那些好莱坞的女明星——她的脸很小,是非常标准的瓜子脸,她似乎有点南美人基因,颅骨略高,鼻梁高挺而小巧,看起来明艳又妩媚,一双浅蓝色的眼睛深邃而多情,像是巴西盛夏里火辣的阳光。

 

可此时的玛丽娜,却更像是马萨诸塞州的寒风暴雪。她拉着贝尔摩德的手腕,几乎歇斯底里地冲着她大吼大叫,音节都含糊地混在一起,让人有些听不明白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宫野志保只能隐隐约约地听清几个单词,好一会儿才弄明白情况——玛丽娜在质问贝尔摩德为什么要跟她分手。

 

贝尔摩德一言不发地看着像是整个人都崩溃了一样的玛丽娜,像在看一个垃圾,又像在看一个糟糕的喜剧演员,静静地等着她什么时候结束自己的表演。

 

玛丽娜很久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虚脱地松开贝尔摩德的手,又再一次握紧,虚脱般蹲了下来,仰着头祈求般望着她,哽咽道,“你真的,要跟我分手吗?”

 

贝尔摩德垂下眼皮看着玛丽娜,表情有片刻的动摇,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她的眼睛里一闪而过——怜悯?同情?还是歉疚?宫野志保也不确定,那东西来的太突然,走的又太快了,她没能看清楚。但她感觉,贝尔摩德的目光是柔和的,像是被阳光照射着,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宫野志保觉得她被玛丽娜真诚的态度打动了,就要伸出手去摸摸玛丽娜的脑袋了。

 

可贝尔摩德并没有那样做。

 

她抿着嘴恶劣地笑了起来,冰绿色的眸子里有一种奇怪的孩童般的戏谑,说,“不是分手。”她用空中着的那只手把玛丽娜的手抽走,又亲昵地,像个完美的情人和一个温柔的母亲般揉了揉玛丽娜的头,“我们本来就不是恋人关系,哪来的分手这一说?我的丈夫,还在我的家里呢——他正在看着我们呢,别再让他看笑话了。”

 

忽然间,宫野志保整个人都僵住了,动也没法动一下,仿佛寒冷刮破了她的皮肤和身体里的每一根血管。她忽然觉得,自己疼的就快要死掉了。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玛丽娜在贝尔摩德的刺激下又再次激动了起来,她不顾一切地抓着贝尔摩德,推搡着她往屋子里走,像是一个亡命之徒决定迈向鱼死网破的结局一样。

 

宫野志保没有跟着走进去。她只觉得茫然,像是在突然间同时失去了听力、视力和自由支配肢体的能力一样,麻木地站在原地,不管雪花飘在她的身上,在衣服上融化成水又化作湿气钻进她的身体里。

 

她隐隐约约地听到玛丽娜大吼大叫着斯蒂夫的名字的声音,还有东西倒地和破碎的声音,接着是警铃大叫的声音,最后姗姗来迟的保安及庄园看管人来带走了溃不成军的玛丽娜,结束了这场闹剧。

 

在擦身而过时,玛丽娜忽然愤恨地看向宫野志保,一双多情的碧眸发着红,燃烧着怒火,像一匹嗜血的狼。她哑着嗓子对宫野志保低吼,“你就是下一个,你会是下一个的!我发誓,你会的!”

 

宫野志保打了个冷颤,没有敢去看玛丽娜,带着莫名其妙的狼狈感脚步匆匆地进了屋。

 

屋子里一片狼藉,一个青瓷花瓶和几个昂贵的装饰瓶都打碎了,落在柜子上和地上,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落地窗的厚重的窗帘也坏了,似乎是被人用力扯下来的,无力地垂了一角。

 

斯蒂夫·温亚德面无表情地站在楼梯口,手打在扶手上,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宫野志保从没看过斯蒂夫那样漠然的样子,事不关己,仿佛刚刚看完一场不好看的电影,这一切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只是电影里的一个情节。

 

“真不幸。”斯蒂夫低声说。

 

“是啊,真不幸。”贝尔摩德也耸耸肩膀,她看起来毫发无损,那张美艳的面孔上显出了些不耐烦和惋惜,“亏我还挺喜欢这个花瓶的,它是我的父亲在伦敦拍下来的。”

 

宫野志保的心脏猛地颤动了一下,胃酸突然翻涌了上来,她没忍住捂住嘴,弯下腰干呕了起来,她的腿也有些发虚,像是一下子失了力,后退了几步,直到背撞上了楼梯扶手,尖端的突口重重地撞上她的后背也让她的身体紧紧地贴上衣物布料,感受到冰冷粘稠的触感让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整个背都湿透了。

 

贝尔摩德转过头看了宫野志保一眼,她的目光直白赤裸,宫野志保能够明显地感受到。她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对上那人多变的绿眸,她觉得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关切,朦朦胧胧的,像是隐于森林中,藏在雾里,她看的并不真切,当她眯着眼睛想要看得再清楚一些时,那人的目光已经变了,换成了索然无味。

 

“不要吐在这里。”她说。

 

突然间,宫野志保感觉自己像是被这道声音扒光了身上所有的衣物,扔紧了屋外的冰天雪地里,身体和心脏都笔直地坠入冰窖中,要在冷气中渐渐死去。

 

坏女人。她望着那人渐渐远去的纤细的腰身,咬着牙在心里想。

 

“可怜吗?”这时,她听到斯蒂夫柔和而又悲哀的声音,低低的,像是一名男低音歌唱家。

 

宫野志保没有答话。

 

是可怜。她的心脏快速地跳跃起来,她听到了自己的回答——她们这些可怜虫。

 

宫野志保也是可怜虫。

 

 

 

玛丽娜的事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插曲,不管是贝尔摩德、斯蒂夫还是宫野志保,都没有人再提起过,那天之后,玛丽娜便辞去了私人医生这个工作,再也没有去过温亚德庄园,宫野志保也再也没有见过她。

 

宫野志保本以为,那天之后她会再生一次病,却没有,除了失眠变得更严重了一些之外,其它的什么都没有。

 

当天晚上,佣人们打扫干净了玛丽娜弄出来的碎片残渣,也那条被扯坏了的窗帘彻底摘了下来,等到它被洗干净,修复好了,才会重新被装上去。

 

宫野志保吃完晚饭准备回房间,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又莫名其妙地站定,看着工作中佣人发起了呆,然后又突然换了个方向,走进了客厅——玛丽娜似乎也跑到这里来了,把壁炉前的那副阿姆斯特朗·温亚德的画像给弄坏了。

 

但好在,那副画像只被弄坏了一小部分,画框微微脱落了下来,虚虚地挂在墙上,仿佛随时都会掉下来。

 

两个墨西哥女佣正站在凳子上,试图合理把它摘下来。

 

画像在女佣的手里晃了晃,脱离了钉子,刚要被拿下来,庄园女主人的叱声便在宫野志保的身后响起,“不要动那幅画!把它重新挂回去!”

 

贝尔摩德的声音响得突然,声调冷酷,简直是一丁点温度都没有,不像一个人类发出来的,明明没有怒气,却更叫人感到害怕。

 

两个墨西哥女佣颤了颤身子,赶忙照做。

 

只有一瞬间,可是宫野志保还是看到了,在那副画的背后,还藏着一幅画,虽然看不清全貌,但是依稀可以看出那幅画画的是一个穿着酒红色裙子的女人。

 

宫野志保下意识地探过头,想将那副被藏起来的画看得更清楚些,可下一秒,原本的那副画像便已经重归原位,严严实实地遮挡住了背后的女人。

 

宫野志保扭过头,想问问贝尔摩德,那是什么画?为什么要被藏到阿姆斯特朗·温亚德的画像后,可她刚转过头,却被突然被贝尔摩德的眼神震慑住了。

 

她从未见过贝尔摩德露出那样的眼神——介于悲伤和怒火滔天中间,像是无措,几乎惊恐,情绪像月光一样从她的眼睛里自然地宣泄出来,如同一种本能,或许连身体的主人都没有察觉到自己作出了这样的反应。

 

宫野志保被贝尔摩德的反应吓了一跳,她从没见过,也从没想到自己会遇到这样的情况。突然的,她有一种自己无意中瞧见千面魔女亲手撕下了自己的面具,露出了不为人知的真实面目的感觉。

 

她张开嘴,想问问贝尔摩德,那幅画背后的那个女人究竟是谁?但是话到嘴边,她的大脑又变得一片空白,好像一下子失去了记忆和说话的能力。

 

她有一种感觉,或者说是预感——她不该问,她也不能问,就像是潘多拉宝盒一样,她决不能按下那个开关。

 

在这迟疑的空档,宫野志保感觉贝尔摩德在看她,那目光很强烈,逼得她不得不面对。于是,她抬起头再次看向贝尔摩德,发现那人的目光已经平静了下来,瞳孔里的怒火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悄然转变成了恨意——汹涌的,不加掩饰的恨意,像是在觅食的毒蛇,正嘶嘶地涂着蛇信子,随时准备冲上来狠咬她一口,用自己的毒液杀死她。

 

宫野志保被这目光吓到,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没有敢把心中的问题问出来,飞快地走开了。

 

她也没有敢再去想,那个女人究竟是谁。

 

可无由来的,她觉得,她应该知道那个女人是谁。

 

学术交流会议结束后,宫野志保一下子闲了下来。她没有兴趣也没有闲心在大冷天里出去闲逛,庄园附近也没有别的什么乐子,便每天待在屋子里看书,偶尔去森林里走走,打发打发时间,倒也清闲。

 

到了十二月下旬,时间好像一下子快了起来,又好像一下子慢了下来,所有人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圣诞节和新年做准备。

 

贝尔摩德对这两个节日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兴趣,宫野志保也没有。

 

倒是斯蒂夫,对圣诞节有着极大的热忱,上上下下地装饰着房屋,外出购物,所有的一切都亲力亲为。

 

也不知是实在看不下去她这样宅家了,还是有意想跟她拉进关系,宫野志保感觉斯蒂夫外出的时候总有意无意地想把她带上,但都被她婉拒了。

 

一天吃晚饭的时候,史蒂夫突然问宫野志保,有没有美国的驾照,要不要帮她去申请实习驾照。

 

美国人喜爱车,驾照分类也多,大部分州都设有学习驾驶证,允许未成年人在有至少一名持有驾照的成年人的陪同下开车,最低15岁就可以申请。而宫野志保,已经到法定年龄。

 

宫野志保自然没有美国的驾照,不过,她也不觉得自己有必要去申请驾照——她可不觉得她会有什么开车的机会。

 

宫野志保知道斯蒂夫是好意,她不也不想佛了他的好意,但还是找了个借口推辞了。

 

倒是贝尔摩德,对斯蒂夫的提议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主动揽活说,“这事就交给我好了,我可以带这只未成年小猫咪去开车。”

 

是开车?还是飚车?宫野志保想,倒是没有拒绝。

 

斯蒂夫也不再说话了。

 

贝尔摩德说是自己可以带宫野志保去开车,却久久没有行动起来。

 

虽然斯蒂夫很重视圣诞节,但事实上,圣诞节那日温亚德家算不上热闹,也没有其他特别的活动——没有晚宴也没有客人,就连佣人都在完成工作后便出去,剩下温亚德夫妇和宫野志保。

 

温亚德夫妇倒是罕见地在饭后一起进了客厅,宫野志保也跟了进去。客厅的灯光应景地昏暗,壁炉的火烧的正旺,整个屋子都是暖烘烘的,感觉很舒服。

 

宫野志保窝在单人沙发里翻看着还没看完的书,正入迷,突然听见有音乐声响起。她记下书页,皱着眉抬起头,看见贝尔摩德正把唱片放进黑胶唱片机里,音乐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她站在唱片机旁,安静地听了会儿音乐,察觉到视线后转过了头来,似乎挑了一下眉毛,缓步走到沙发边,一边脱去肩上的白色披肩,露出里头圆润的肩头。她在斯蒂夫的身后站定,双手轻搭在他的肩上,微微俯下身,像是要去亲吻他的耳垂和脸颊,她的嘴离他的脸很近,轻轻动一下就能碰上。

 

“要跟我跳支舞吗?”她问,嗓音比唱片机里悠长的女声更加慵懒随意。

 

“这应该是我要问的话。”斯蒂夫·温亚德回答,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宫野志保觉得他似乎瞥了自己一眼,这才将手放在了妻子的手里,站了起来,搂着她纤细的腰开始起舞。

 

简直像是上个世纪的老电影里的场景。宫野志保面无表情地想,也许她该去那杯红酒来配合一下这幅画面。

 

说是跳舞,其实也不过是两人互相搂着随意地在音乐下漫步、转圈,你来我往地互相试探推拉,任由暧昧在微小的空间里滋生。

 

贝尔摩德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脸上都有了笑意,这是她今晚兴致最高的时刻。她的性质似乎也感染到了斯蒂夫,他也笑了起来,拉着她手让她转了几个圈,最后微微向前一倾,将身体投入到斯蒂夫的怀抱里,下巴亲密地搭在他的肩上,咯咯笑着,一双猫似的绿眸飘忽着看看向宫野志保。

 

宫野志保突然紧张起来,眨了眨眼睛,不太敢去看贝尔摩德,便莫名地赌气地低下头,再次翻开了书,好像对这一切都不感兴趣似的。

 

电话在这个时候尖锐地叫了起来,打破了屋内的美好平静。斯蒂夫低声说了句“我去接电话”,便丢下贝尔摩德和宫野志保走出了客厅。

 

只有她们两个人了。这个认知让宫野志保再次紧张起来,翻书的手都不禁用力了点,将薄纸都捏皱。

 

借着余光,她瞧见贝尔摩德转过身,跌坐进沙发里,修长的双腿随意地勾着。她离宫野志保很近,大概是错觉,宫野志保觉得自己闻到了她身上香水清冷的后调,是泊松的或者是檀木的,她也分不清。

 

贝尔摩德直勾勾地看着宫野志保,那目光很强烈,宫野志保没办法假装自己察觉不到。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合上了书,强装镇定地回视过去,问,“看我干什么?”

 

“我在想,”贝尔摩德依旧看着宫野志保,缓慢地开口,似调情又似揶揄,“你愿不愿意跟我跳一支舞。”

 

“你跳舞上瘾了吗?”宫野志保皱皱眉头,“要跳舞的话……”

 

她的话还未说完,贝尔摩德便打断了她。她嗤笑着说,“不,我只是在想,应该没有什么人会邀请你跳舞。”

 

她这话说的不错。宫野志保的确没有什么跳舞的机会,从小到大,她几乎一次派对也没有参加过,就连高中毕业晚会她也没有出席,学校里的熟人都没几个,更别说舞伴了。

 

她无故地被贝尔摩德这话刺中了,冷冰冰地讽刺道,“你应该知道这都拜谁所赐。”

 

“这你可怪不得我,Sherry。”贝尔摩德走近宫野志保,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语气却算不得温和,她每走近一步,压迫感便更重一些,死死地压在宫野志保的头顶上,将她的四周都包围。

 

当她走到宫野志保的眼前,又停住脚步时,宫野志保忍不住颤抖了一下,想——她就要杀了我。

 

可贝尔摩德没有杀宫野志保,只是微微弯下腰来,朝她伸出了手,沙哑的声音忽然变得甜腻,甚至有些做作,邀请道,“愿意跟我跳支舞吗?”

 

宫野志保本能地往后靠了靠,想要避开危险。她带着些惧意看向贝尔摩德,犹豫了很久,还是把手放进了贝尔摩德的手里,让她把自己拉起来。

 

宫野志保没有跳过舞,贝尔摩德看起来也不想教她跳舞,她只是引领般搂着她的腰,强势地要求她跟着自己的节奏起舞,不要踩到她的脚,也不要离她太远。她的身子紧紧地贴着宫野志保的身子,她只穿了一件吊带礼裙,身体有些发凉,脖颈处凉薄的冷掉香在宫野志保的鼻腔下经久不散。

 

迷迷糊糊间,她听到贝尔摩德问,“那我们该怪谁呢?Sherry?”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遥远且悠长,像是从遥远地过去跨越而空而来,又像是某个百年来都寄居在这栋古宅的幽灵发出的提问,听着很不真切。

 

宫野志保突然醒了过来。她一把涂开贝尔摩德,后退了几步,最后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客厅,差点撞上接电话回来的斯蒂夫·温亚德。

 

 

 

宫野志保的“监护人”告诉宫野志保,她会一直在美国待到琴酒完成任务回来。宫野志保也不知道他具体做的是什么事,她此前从未见他出过这么久的任务,都到一月中旬了,她还是没有接到要离开美国的通知。

 

年后,贝尔摩德似乎这才想起自己揽下了要教宫野志保开车的活,去给她申请了驾照,又允许她开车载她出去。

 

“我不会开车。”宫野志保站在贝尔摩德那辆昂贵的超跑前,皱着眉头说。

 

“没关系,我会。”贝尔摩德说,假装听不懂宫野志保的意思,先一步坐进了副驾驶,宫野志保没办法,也只好坐了进去。

 

贝尔摩德不是一个好的老师,她不该同意让她来教她开车的。当宫野志保勉强地学会发动引擎、驱车,将车子开上车道的时候,这样后悔地想。

 

贝尔摩德显然并不是真心打算教会宫野志保开车,上了车后,除了左边刹车右边油门、往左转方向盘往左边打,往右转方向盘往右打之类的话之外,她什么都没有说过。

 

该死的,讨人厌的家伙!宫野志保咬着牙在心里恶狠狠地骂道,终于在被一辆吉普车超过之后,厌烦而冲动地踩下刹车,让汽车飞快地向前冲,不管在这条道路上有交警查车。

 

贝尔摩德似乎没有想到宫野志保会突然加速,一下子回过了神来,戏谑地哦豁了一声。

 

“闭嘴!”宫野志保扭过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慢慢松开油门,将车速放下来。

 

贝尔摩德吹了声口哨,说,“在前面路边把我放下来。”

 

“你要去干什么?”宫野志保不满地问。

 

贝尔摩德耸了耸肩膀,不作答。

 

该死的,讨人厌的家伙!宫野志保深深地皱着眉头,不情不愿地把车停了下来。

 

贝尔摩德挑起眉毛,戴上墨镜下了车。宫野志保本以为她会走进某家奢侈品店里,好半天才会出来,犹豫着自己要不要去找个地方打发一下时间,却瞧见那个女人笔直地走到一辆哈雷旁边,轻车熟路地戴上头盔,发动车子。

 

隔着一条街,摩托车轰轰的声音还是传进了宫野志保的耳朵里,像是野兽正在打盹。轮胎在地面上摩擦了一下,随时准备往前冲。

 

宫野志保不敢置信地看着贝尔摩德,不知道这个疯女人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她瞧见那个女人拉下了头盔的防风罩,远远地冲着她笑着,做了个嘴型——“追上我”,然后便再次一把落下防风罩,开车远去。

 

“该死的!”宫野志保忍无可忍地大声骂道。

 

贝尔摩德是故意的——这个该死的坏女人!她明知道她拿的是实习驾照,必须在有成年人的陪同下才能开车,而回去的路上有交警,如果被抓到,事情将会变得很麻烦。她也不能一个人随意地开车往前,不能追上去的——鬼知道前面有什么东西在等着她!现在最好的方式就是在原地等着,等那个女人回来——呸!鬼才信她会好心回来接她!

 

“坏女人。”宫野志保恶狠狠地骂了一声的,犹豫了一下,还是认命地踩下油门追了上去。

 

贝尔摩德的确是故意的。她走的时候车开得很快,可宫野志保发动车子没多久就看到了哈雷的车影,她正悠闲的,不疾不徐地行驶着摩托车,像是在兜风一样。她抬了抬头,似乎从后视镜里看到了宫野志保,忽然加快了点车速,很快就消失在了宫野志保的视野里。

 

想把她甩掉?宫野志保冷哼一声,才不上坏女人的当,但还是不由自主地加快了点车速,追了上去。

 

她立刻就发现了那个女人的阴谋——她的开上了快速车道。

 

节奏好像一下子变得快了起来,像是从悠长的乡村音乐切换成了躁动的摇滚乐,车道旁所有的车子都像子弹一样飞快地向前冲,不断地与宫野志保的兰博基尼擦身而过,即使关着门窗,宫野志保觉得自己也能够听到那些车子里发出的摇滚乐还有车主兴奋的欢呼声,一辆肌肉车故意放慢了速度与宫野志保并道,车主要下车窗对宫野志保做了个鬼脸,又竖起中指,最后哈哈大笑着加速离开。

 

该死的!宫野志保沉着脸在心里咒骂着贝尔摩德,怒气越发升高,她却反倒冷静了下来,将方向盘握得更紧了一些,面无表情地踩下油门,让跑车以最快的速度向前冲,不管自己会开到什么地方去,又或者是否会撞到什么人。

 

反正不是她的车子,最多落个吊销的结局。她恶劣地在心里想。

 

宫野志保开了一会儿车,火气在高速下慢慢平息了下来,正当她准备既来之则安之享受快感的时候,又突然瞧见停在路边应急车道的哈雷,还有造成这个局面的肇事者——她倒是悠闲,半靠在车子上欣赏着车道上发生的一切。

 

看到贝尔摩德,刚刚消下去的火气又蹿了上来。宫野志保很不想理她,但是没办法,只能强压住不满,打方向盘往应急车道而去,并停下车来。

 

她气冲冲地下了车,砰地甩上车门,走到贝尔摩德的身旁,问,“你是哪根神经搭错了吗?”

 

“火气比这么大嘛,我只是在教你开车而已。”贝尔摩德倒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伸出一根手指堵住宫野志保的嘴,妩媚地笑着。

 

这算哪门子的教我开车?宫野志保没好气地在心里想,翻了个白眼,想说她不干了,回程你开车。可她还没说完,她就感觉有一道影子向自己靠近,那影子太快速了,她一下子反应不过来,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感觉有什么东西贴上了自己的嘴唇——柔软、潮湿,温和,带着点果香的甜味还有化学品的苦味。

 

宫野志保瞪大了眼睛,后背都僵住了。

 

贝尔摩德吻了她。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点,感觉自己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脑子里什么都没有。

 

那个吻很快就结束了,贝尔摩德又笑了起来,低声说,“是给你的奖励。”

 

这算哪门子的奖励啊!宫野志保感觉自己的脸都烫了起来,阵阵作疼,像是被尖针扎了小孔一样,她慌张地推开贝尔摩德,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嘴,后退了几步,低着头不敢去看另一个当事人。

 

下一秒,她便感觉有什么东西笼了上来,闷闷的,挡住了冷风,连视线都变得昏暗起来。

 

贝尔摩德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把哈雷的钥匙丢给宫野志保,自顾自地说,“回去你开车。”

 

“你疯了吧?”宫野志保本能地接住钥匙,却不想上前一步。

 

“要么你开车,要么我们都不会去,你自己选一个吧。”贝尔摩德满不在乎地摊开手,一副任由你选择的样子,虽然看起来淡然,但宫野志保知道,她是打定了主意要这么做了。

 

该死的。宫野志保也数不清这是自己今天第一次这样咒骂了——她总是很容易对这个女人来气,却又偏偏总拿她没有办法。

 

她不想就此妥协,便隔着防风罩瞪着那人,那人也坦然地回视着,两人就此僵持着。最后,还是宫野志保妥协了,认命地捏了捏钥匙,坐上了车,生疏地发动车子。

 

贝尔摩德给自己戴上另一个头盔,自然地楼上宫野志保的腰,将头暧昧地贴上她的后背。

 

宫野志保僵了一下,干巴巴地说,“先说好,我不会开哈雷,要是摔了我可不管。”

 

“走吧。”贝尔摩德甜腻地说道。

 

摔吧!最好把那个坏女人摔下去最好!宫野志保恶毒地在心里想,一边发动车子,迈上归程。

 

比起汽车老师,贝尔摩德显然对教宫野志保开摩托更上心。她絮絮叨叨地叫宫野志保放松,不要把车把握得太紧,身体不要绷,不要紧张,放松一点。

 

她倒是坐着说话不腰疼。宫野志保懒得再跟贝尔摩德生气,翻了个白眼,无可奈何地想。

 

宫野志保是一个聪明人,学习能力强,上手也快,没一会儿就大概习惯了,也渐渐放松了下来。好不容易开出车道,在拐弯处,后座的贝尔摩德突然向前倾了倾,整个将身体都贴在宫野志保的背上,伸出手握住宫野志保的手,抢过了车子的驾驶权。

 

“喂,你要干什么,你等一下——”宫野志保惊慌地叫了出来。

 

“放心好了。”贝尔摩德越过头盔贴着宫野志保的耳朵说,明明是安慰的话语,却丝毫不叫然放心。

 

宫野志保是预感是对的。

 

在快要到拐弯口的时候,贝尔摩德突然加快了车速,并且松开一只手搂住的宫野志保的腰,同时将重心向另一侧倾斜,连任带车一起倒下,快速压弯前行。

 

贝尔摩德把车子压得很低,宫野志保大半个身子都飞出了车子,她的头盔离地面只有短短的几公分,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就要摔倒地上了。

 

过于强烈的刺激让宫野志保的心跳如鼓鸣,耳朵也嗡嗡作响,但奇怪的是,她却并不觉得生气恼火,反倒是彻底平静了下来,像是刚刚下了一场暴雨,而这场暴雨卷走了一切。

 

过了拐弯,前面便是一条笔直地大道,贝尔摩德松开手,把掌控权还给宫野志保。

 

宫野志保一言不发地驾驶着车子,直到使达温亚德庄园。

 

车子停稳后,排气管啪嗒的一声,车子彻底熄了火。贝尔摩德摘掉头盔,摇了摇头,轻抚开被风吹乱的金发,迈着长腿先下了车,抱臂看着宫野志保,说,“还是哈雷比较适合你。”

 

宫野志保一言不发地摘掉墨镜,也下了车。她不顾一切地拉过贝尔摩德,踮起脚,狠狠地吻上去,野蛮,且毫无技巧,像一匹野兽在啃咬猎物,又像是在报复开枪射伤自己的猎人。

 

贝尔摩德不恼,也不推开宫野志保,只是站着,任由宫野志保推搡着她,亲吻着她,哪怕她把自己的嘴唇都咬破。

 

“疯子。”最后,宫野志保这样含糊地说。

 

贝尔摩德抓着宫野志保后脑勺的头发哈哈大笑起来,接着又松开,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

 

“那你呢?你算什么?”她问。

 

也是疯子。宫野志保在心里回答。只有疯子才会被疯子吸引,和只有疯子,才会爱上毁掉自己的一切的疯子。

 

 

 

二月份的时候,贝尔摩德忽然忙了起来,因为马上就快要到奥斯卡颁奖典礼了。

 

宫野志保想,她对这些颁奖典礼其实是没有什么兴趣的,因为当她和斯蒂夫的经纪人兴奋地谈起礼服和公关、影评人协会之类的事的时候,她都总是表现得很淡然,事不关己。也许是因为她这辈子已经去过足够多次奥斯卡,拿过足够多的小金人奖杯回家了吧。她想。

 

莎朗·温亚德曾经被评为好莱坞十大璀璨女明星,排位第三,从莎朗到克丽丝,温亚德总是奥斯卡的常客。

 

那个女人,是天生的演员。宫野志保想。

 

她曾经看过莎朗·温亚德演的一部电影,很老了,大概是她刚出道不久拍的一部片,很冷门,没有帮她拿下过任何的奖项,但宫野志保很喜欢。即使是新人时期的作品,但那人在电影里的表现却相当惊人,一点青涩的影子都没有,模糊了电影和现实,真实和虚假,让人分不清究竟电影里的她是真实的,还是现实里的她才是真实的。

 

经纪人、助理、公关团队,再到造型师团队,大量的工作人员涌进温亚德庄园,各式各样的设备、道具将庄园装得满满当当。

 

“恩爱”的温亚德夫妇开始频繁地一起出现在杂志封面上、接受采访,势要拿下属于克丽丝·温亚德的第二座奥斯卡奖杯,或者属于斯蒂夫·温亚德的第一座奥斯卡奖杯,尽管克丽丝·温亚德本人表现的毫不在意。

 

“她只是假装不在意而已。”宫野志保知道,那些工作人员都是这样暗想的,但她知道,那个女人是真的不在意——早就有了的东西,多了又有什么用?徒增无趣罢了。

 

倒是斯蒂夫应该紧张一些,毕竟,这是他第一次得到奥斯卡最佳导演提名,可他跟贝尔摩德一样,表现得很冷淡,好像真的淡泊名利一样。

 

尽管贝尔摩德对拿下小金人没有野心,但那人倒是不排斥拍杂志,并且出乎宫野志保意外地接受了vogue的room tour五十问。

 

拍摄当天,Vogue的人来的很早,工作人员熟练地和贝尔摩德商量拍摄路线、要避免入镜的地方,以及问答的内容,因此,整个下午,贝尔摩德都在忙碌。

 

宫野志保也是属于“需要避开”的那一类存在,她懒得去跟那些陌生的工作人员打交道,更不想费心去解释自己不是温亚德夫妇的私生女或者是被领养的孩子,索性溜进了书房,准备在这里打发掉下午的时间。

 

她没有想到会看到斯蒂夫,后者显然也有着和她一样的想法。

 

宫野志保本能地想要离开房间,可她刚后退一步,斯蒂夫便叫住了他,温和地说,“留在这里吧,今天下午大概只有这里是清静的了,到处都是工作人员,很麻烦,他们有的时候还会弄错房间。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宫野志保犹豫了一下,还是感谢地点了点头,沉默着退出了书房,重新回到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她心不在焉地走着,走到楼梯口,在上下台阶边站住,这才想起自己其实无处可去,是要上楼回房间,还是到庄园外吗?

 

她迟疑了一下,最后小心翼翼地走下楼梯。

 

此时下楼并不是一个好主意,一楼处处都是工作人员,贝尔摩德正坐在沙发上拍照片,身后放着打光机,闪光灯不断地亮起,将女明星的模样印在电子设备里。

 

大概是兴趣不大的缘故,贝尔摩德其实并没有刻意地在镜头面前演绎些什么,她只是随意而慵懒地坐着,用手撑着自己的脑袋,缓慢地抬起眼皮,像是要去看镜头,却有没有在看镜头,明明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很多女明星都曾拍过这样的照片,可由她做出来,却似乎多了些其他东西。

 

像一根枯枝。宫野志保在突然愣住,甚至忘了下楼,有些眩晕地想。

 

一根枯萎的,失去了生命的枝条——是上个世纪的产物。

 

斯蒂夫说的没有错,她的确是一个天生的艺术家。

 

这时,贝尔摩德突然发现了宫野志保,也或许是她早就发现了,只是没有说。她抬头看着宫野志保,挑起眉毛,坦然地冲她招招手,示意她过去——跟她和玛丽娜在游泳池偷情那天晚上的目光一模一样。

 

她早就发现她了。宫野志保面无表情地想,迈下台阶朝贝尔摩德走去。

 

她刚走过去,贝尔摩德便突然地拉了她的手,一边自顾自地对摄影师说,“麻烦帮我们拍一张合照,谢谢。”

 

真是一个自我的女人。宫野志保皱起眉头,说,“我有说要跟你拍照吗?为什么叫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闪光灯便亮了起来,快门的声音覆盖过了她的话,刺目的灯光将她的眼球都刺痛,本能地眯着眼睛避开灯光,感到更加不悦了。

 

她把眉头皱得更深了。

 

贝尔摩德却像是对这一切很满意似的,咯咯笑了起来,戏谑地看着她不舒服的眼睛,反问道,“那你为什么要躲在楼梯口偷看我?”

 

“我没有偷看你!”宫野志保很想像平常那样用冷淡的态度嘲笑贝尔摩德自恋,但说出来的话里还是带着点恼羞成怒的意味,“我只是下楼而已。”

 

贝尔摩德又咯咯笑了起来,往旁边一靠,似笑非笑地看着宫野志保,说,“蓝色很适合你。”

 

宫野志保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水蓝色牛仔裙,丢下一句“自恋”,然后又狠狠地瞪了这个讨人厌的女人一眼,转身向摄影师走去,想看看照片。因为气恼的缘故,她故意把脚步踩的很重。

 

虽然是突然的要求,但照片拍的却很不错——是甚至可以被用在杂志里的水平。照片里的贝尔摩德依旧是以一个慵懒的姿势坐在沙发上,而宫野志保站在她的旁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眉头微皱着,眼睛也有点发红,而贝尔摩德则亲昵地拦着她的手,微微仰着头看她,目光缱绻,仿佛正在哄自己正在生气的小情人。

 

宫野志保没由来地感到有些不好意思,盯着屏幕看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叫摄影师把照片删掉。她犹豫了一下,又问可不可以把那张照片发给她一份。

 

后来,那张合照自然没有被印到杂志上去,宫野志保很怀疑,拍摄那张照片的摄影师记不记得自己曾经拍过那样一张照片。

 

但那是她和贝尔摩德唯一的一张合照。

 

 

 

非常不幸的,在奥斯卡颁奖典礼之前,斯蒂夫突然生了一场大病。这病来的又急又猛,吓坏了他的经纪人和私人医生,所有人都围绕在他的房间,时刻照看着他,生怕他会因此错过奥斯卡。

 

斯蒂夫连着发了几天高烧,上吐下泻,什么都吃不进去,连药吃进去都会吐出来。直奥斯卡的两个星期前,病情才终于缓和下来。他不再高烧后,他的经纪人一下子放松了下来,在短短的几天里,他看起来苍老了好几岁。

 

又过了几天,虽然还不算完全康复,但好在他已经可以下地了,而且确定不会缺席奥斯卡,这也让他的经纪人彻底放下了心来。

 

唯一的问题就是,因为这场病的缘故,斯蒂夫瘦了很多,病前为奥斯卡所准备的西装不再合身了,必须得重新定制一套才行,但值得庆幸的是,距离活动还有一周多的时间,可以赶得及准备一套新的。

 

设计师来温亚德庄园为斯蒂夫量尺寸的那天,贝尔摩德也正好在家,并且在为典礼试礼服。

 

贝尔摩德的审美很好,也很挑剔,但她向来目标明确,不喜欢把时间浪费在无用的事情上。她没有试几套礼服,很快就选定了一套白金色礼服——贝尔摩德长得很高,裙子穿在她的身上刚好及地,设计得很简约,但细节做得很好,低胸的款式将她本就修长的脖子拉得更长,胸部下方两侧做了镂空设计,能够清楚地看见纤细的腰身,手肘下方接有薄纱,点缀着亮片,看起来仙气飘飘,又如同女王般高雅。

 

是很适合贝尔摩德的一件礼服。

 

贝尔摩德穿着这件礼服从帘子后出来的时候,宫野志保整个人都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她,目光长久地流连在那人柔顺的金发和修长白皙的脖颈上,她用一只手把长发拖起来,侧着身子镜中的自己,优雅地让人不敢靠近。

 

没由来的,宫野志保的心口开始发酸,涨涨的,让她想要哭泣,同时,暖意又涌遍她全身,让她感到感到欢喜。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如此复杂的两种情绪。

 

她看贝尔摩德看得入迷,没有察觉到斯蒂夫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直到他说,“她很美,不是吗?”

 

宫野志保下意识地扭过头,说,“什么?”

 

“克丽丝。”斯蒂夫也看向宫野志保,温和而友好地微笑——他总是这个样子,温和、友好、平静,仿佛能够看到世间一切美好,只是现在,他的脸因为生病而变得消瘦憔悴,没有丝毫的血色——他耐心地又重复了一次,“她很美,不是吗?”

 

宫野志保一时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问她,是随便说说,还是在试探些什么?她也不知道他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样的回答。

 

她忽然紧张起来,像是一个气球被人注入了空气,且越来越鼓,随时都有爆炸的可能性。她觉得自己的反应可能有些过度,希望自己能够冷静下来,故作轻松地耸耸肩膀,说,“或许吧。”

 

“她是很美。”斯蒂夫又笑了一下,像是没有听到宫野志保的回答似的,肯定地说,“一种致命的美,像是毒药、一把锋利的刀、一把上了膛的枪,你有的时候会觉得,她像一个疯子,但也有的时候,她也像一具尸体,一具被精心打理过的尸体,像洋娃娃一样,刀枪不入,但就是像有魔力一样,不断地吸引着你。她有一种腐朽又不朽的美。”

 

他的声音轻了下来,近乎呢喃。

 

“也许,她就是一个疯子。”宫野志保又看了贝尔摩德一眼,接着扭过头看着斯蒂夫失神的眼睛,说道。

 

斯蒂夫仰头笑了起来的,“或许吧,或许吧。”他不置可否地耸耸肩膀,“她是一个天生的艺术家,而艺术家,总是疯子。”

 

不。宫野志保无声地看着斯蒂夫闪着疯狂的光芒的眼睛,在心里想——她是一个疯子,一个天生的疯子。

 

艺术家不总是会杀人,可疯子会。

 

“不要爱她。”斯蒂夫停止笑,定定地看向宫野志保,悲哀又怜悯,这会儿他看起来已经不再疯狂了,再次变得柔软、友好,甚至还有点懦弱。他垂下眼睛,低低的,吟唱般说,“不要爱她,不要爱她,她是不可爱,也是不可碰,不要爱她,她会带来伤害,让你万劫不复。”

 

宫野志保的胸口一紧,又抽疼起来,她有些慌张地避开斯蒂夫的眼睛,像是被吓到了。可她刚刚转过头,一抹水蓝色身影突然出现在她的视野里——是贝尔摩德的助理。

 

那是一个漂亮的女人,有着一头乌黑的头发和甜蜜的棕色眼睛,穿着水蓝色的牛仔裙,看起来甜美又干练。

 

她正在跟贝尔摩德说话,贝尔摩德似乎说了什么逗乐了她,她仰着头咯咯笑了起来,贝尔摩德也跟着微笑了一下,伸出手拉住了她的胳膊,那人没有想到自己的雇主会突然拉住自己,愣了一下,明显慌张了起来,脸也红了起来。可贝尔摩德似乎察觉不到这一切,只是温柔地笑着,伸出手轻轻地触碰着她的嘴唇,像是在帮她擦去什么东西,但她的指尖在那人的唇上多停留了几秒,似是不舍离去的样子。

 

就像她曾经对玛丽娜做的那样。

 

宫野志保的耳朵忽然嗡嗡地叫了起来,覆盖过了房间里的其他一切声音,也让她眩晕。

 

忽然,她觉得自己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感觉不见了,只有斯蒂夫力不从心的声音突破那看不见的屏障冲进宫野志保的耳朵里。

 

“不要去爱她,她不会爱任何人。”

 

宫野志保用力地推开斯蒂夫,转身跑出了房间,她走的很快,空荡的走廊里弹回轻轻的脚步声。

 

她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她只觉得委屈,又感觉狼狈,想要找个地方大骂一声或者大哭一场,她的心底阵阵发冷,钻进她的骨头里,最后又变作恨意,深深地钻进心脏,掐着她的喉咙,要将她的灵魂都吞入囊中。

 

坏女人!她有些混乱地想——坏女人!

 

宫野志保任凭自己陷在情绪里,梦游似地走了好一会儿,等她回过神来时,人已经走进了客厅,正站在壁炉前看着阿姆斯特朗·温亚德的画像出神——又或者,是看着那画像背后的画出神。

 

那副画很重要。宫野志保想,没有证据,也没有道理,可她就是有这样一种直觉,并且这种直觉不断地蛊惑着她,诱引她将画像拆下来,再好好看看那个画像后的那个女人——这很重要。

 

宫野志保知道自己不该那样做,也自知自己承担不起这样做的后果。她犹豫了很久的,突然间,她像是丧失了理智一般,自己也感觉不到自己在做什么,爬上壁炉旁的椅子,伸手摘掉了画像,这一次,她看清了那个画像背后的那个女人。

 

她没忍住倒吸了一口气,惊呼了一声,甚至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那的确是一个女人的画像——一个穿着酒红色裙子的女人,坐在一张沙发上,双手紧紧地交织在一起,好像在为什么东西感到害怕一样,她周围的一切都是黑色的,她的脸被人用颜料抹去了,看不到脸,只能隐隐约约看到肩上的头发是金色的。抹去脸的色彩显然是在化作完成后才补上的,上色的那个人似乎对那个女人恨之入骨,下笔很用力,仿佛把画作当成了真人,试图用画笔割烂那人的脸,让颜料取代她皮肤下的血液。

 

宫野志保知道画像上的那个女人是谁,即使看不到脸,可她依旧清楚。

 

那是她的母亲,宫野艾莲娜。

 

 

 

宫野志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重新把阿姆斯特朗·温亚德的画像重新挂回墙上,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然后重新回到楼上的了。

 

她只觉得自己走路发虚,身体疲倦,一点力气都没有,她的脑子好像麻木了,感受不到周围的一切,什么人都看不到。

 

她重新回到二楼,贝尔摩德正好出来,她似笑非笑地看着宫野志保,调戏般说,“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奥斯卡?我让人给你准备一套礼服——蓝色的怎么样?”

 

宫野志保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以怎样的心情去看贝尔摩德的,也不知道自己露出了怎样的表情,但她猜一定不会是太好看的表情,因为她看到贝尔摩德皱起了眉头,神色似乎有些困惑。

 

宫野志保尝试着想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想要挤出一个微笑,但失败。

 

她感觉自己胡乱点了点头,然后不再理贝尔摩德,飞快地跑上楼,回了房间,锁上门,把自己丢紧被单里,哭了起来。不过,她也没有哭太久,因为没有多少眼泪可以让她留的,她在床上躺了很久,盯着天花板发着呆,不管外头的天色沉下,变黑,佣人来喊她吃饭还有眼睛发酸、作疼,最后彻底支撑不住,生理泪水再一次从眼角流出,打湿被单。

 

在倦意和夜晚终于到来之际,宫野志保终于脱离地合上眼睛,转过身艰难地深呼吸了一口气,暗自下定了决心。

 

 

 

奥斯卡颁奖典礼那天温亚德庄园从所未有过的热闹。

 

好几辆车子停在庄园外,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在忙碌,斯蒂夫和贝尔摩德更是来来去去地忙着化妆,换礼服和拍照。

 

没有人有时间顾及宫野志保,也没有人在意她是否一天都没有吃饭,窝在房间里。

 

直到时间差不多了,佣人敲响了房门,提醒宫野志保贝尔摩德他们要走了,她这才迈着轻缓的步伐下了楼。

 

不要紧张。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她从未这样紧张过。

 

宫野志保今天穿了一件酒红色裙子,搭配着白色外套,亮眼醒目的色彩让她的皮肤看起来白皙透亮。

 

就像画上的那个女人,她的母亲,宫野艾莲娜一样。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紧张,宫野志保感觉她的脚步声比要更大一些,在偌大的庄园里回荡着,而当她走下最后一节台阶的时候,喧闹的房间突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不再说话了。

 

宫野志保从未见过贝尔摩德那样错愕的眼神。

 

她定定地看着宫野志保,似乎被什么东西吓到了,面部肌肉微微抽动着,像是即将失控,但理智又拉扯着她,不让她失态,她的眼眶好像有点发红,不知道是不是宫野志保的错觉,像是被人刺伤了一样,痛苦里还夹着赤裸裸的厌恶,仿佛正在看让她觉得厌恶恶心的垃圾。

 

斯蒂夫察觉到了贝尔摩德的反应,奇怪又担忧地搂住她的肩,并顺着她的视线朝宫野志保看,用眼神询问,“怎么了?”

 

宫野志保抿着嘴,笑了一下,没有答话,只是一步一步地朝温亚德夫妇走去。

 

她想起斯蒂夫对她的那些话——那些奉劝——“不要爱她,不要爱她,她是不可爱,也是不可碰,不要爱她,她会带来伤害,让你万劫不复。不要去爱她,她不会爱任何人。”

 

是她自己不听劝。

 

她再一次微笑了一下,低下眼睛,轻声自言自语着,“‘镜子开始四分五裂;夏洛特女郎惊呼:“厄运降临到了我身上。”。”

 

她或许不会爱任何人,但她总会恨一个人——她总会恨的。

 

现在,她能恨的人,只有她一个啦。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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